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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志想了想,很慢地答:“人很黑,黑瘦黑瘦的,但生的却很高大,四方脸,穿一身破破烂烂的褚纸裘,哦对了,他眼尾还有颗黑痣,很显眼。”
说着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好像就在这个位置上。”
沈却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影子在他脑海里一寸寸的明晰起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日里,饿极了,也冷极了,阿娘面容灰白地躺在榻上,任他如何推攘,她也一动不动的。
冰冷的记忆一寸寸地闪过,紧接着他的心里便成了一片空白,只剩下了无边的茫然。
他怎么会来?来做什么?不是把他卖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找他?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如今在这里的?
远志看他脸色忽变,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几乎是瞬间变得煞白,心里不免有几分担忧,他轻声问:“大人,您真要去见他吗?”
沈却不想见,只要想起那个人,他就犯恶心,腹中绞疼,像有双手攥着他脏器在往下拽。
可他又不敢不见,那男人有多无耻,他再清楚不过了,他若真躲在内府里不肯见他,那人便一定会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到时候若传进王爷的耳朵里……他想都不敢想。
过了好半晌,远志才看见他抬手,轻飘飘地手语:“见。”
*
外府大门内,几个阍者用木棍架住了一个中年男子,男子身材走样,身上透出几分发福的迹象,面红耳赤地朝他们喊:“老子要见儿子,你们把他喊出来,就说他老子要见他!”
其中一名阍者冷眼睨着他:“此地是雁王府,你手无拜帖,又说不出大人名姓,倘若再喧哗吵闹,便只好将你扭送至官府,你找那狄明府问个明白。”
听见他要报官,那男人脸上总算露出几分怯意,可不过半晌,他便又囔起来:“他亲生老子在这,他却眼睁睁地看着爷爷被送去官府,这是大不孝,老子一纸状书告到府衙,我就不信他还不肯来见我!”
“他如今富贵了,翅膀硬了,连老子都不肯见了,这是不仁不孝,我姜少雄怎么会生出一个这样的不孝子来?”
他话音才落,便瞧见门内遥遥走来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着便服,一身雪白的鹤氅,高挑身段,走得却很慢,一步一步的,看上去甚至有些吃力。
阍者见他来,忙躬身前迎,唤他一声:“沈大人。”
沈却微微颔首,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门前那形容狼狈的中年男人身上。
姜少雄毫不避讳地用正眼打量着他,沈却如今人不黑也不脏了,同从前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崽子哪还有半点像,罗少雄压根没认出他,只当他是府里管事的。
于是他迎上前,面上露出几分谄媚笑意,也学着他们喊:“沈大人,小人真不是故意来闹事的,犬子离家有十来年了,如今才得到下落,小人只想见他一见,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求您给通融通融。”
沈却冷眼看着他,几乎强忍着恶心,才能在他面前站定。
他对他的心理伤害太大了,时至今日,他还时不时会梦到那只烧火钳、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女人的哭喊声,这些令他毛骨悚然的画面交叠在一起,成了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大人?”姜少雄狗颠屁股一般看着他:“就是您抬抬手指的事儿,可怜我将至天命之年,须发已白了大半了,若今日再见不到我儿,下了黄泉,只怕也要留憾的。”
他越说,沈却越觉得恶心。
后头那门子看不下去了,他这门差事干了十余年了,就没碰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无赖,若不是听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内府中沈大人的阿爷,他早和同僚将他叉去官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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