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打到最后,已经没有人了。”谢川流那古井无波的脸上,嘴角现出细微到难以察觉的颤:“禁军统领郝镇致仕多年,至今半个身子仍焦在长安城头上;那时愿江两岸流血漂橹,下游的洗衣水都是臭的。三十万储备军都挡不住他,如今牧州方定,你以为你就打得过楚淮了?”
一时之间,高台基上落针可闻。
顾安南听得“郝镇”二字,手心一紧,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打开的窗户,和刚好看见来的暮芸目光相对。
是郝大人吗?
那个他得进禁军之处,一直满口嫌弃却总是骂骂咧咧给他收拾烂摊子的郝大人吗?
暮芸回望着他,目光中隐有悲愤,却更多的是大风大浪之后的坦然。这是只有他们两个能读懂的目光,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郝镇此人,于他们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分量。
顾安南不知为何,只这无声的一眼,他原本有些紊乱的心就定了。
“和楚淮这一战早晚要打。”何三目光在顾安南脸上一过:“今天躲了,明天呢?难道永远避过,等着楚淮把大半江山攻下来再料理咱们?”
“不是不战,是时机未到!何大哥,你已经被眼前的肥肉迷了眼!”张鸿定定说道:“哪怕再有三个月,也足够我们喘过这口气来!但不能是现在!”
他二人针锋相对地争论,旁人根本插不上话。章厘之双手撑着膝盖,俯身看着沙盘的一角,他几次想说话却抢不上,在旁边张嘴又闭上。
何三一眼瞟到了他:“章将军有话说?”
“啊,”章厘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了一眼顾安南:“我,我那个不咋会说话。”
何三和张鸿都缓了口气,何三抹了把脸,张鸿也连连摆手:“我俩平日遇上大事都是这样吵,不影响感情的,章大哥有话就说,别见怪。”
章厘之连连点头,他身前的沙盘上正好离“长安”很近:“我是这么想啊,楚贼想必是从洛河以北出来,他绕不过洛阳,这么快的速度,八成是坐船来。”
何三是个急脾气:“所以呐?章将军快些说可急死我了。”
暮芸在窗外听着,低头就笑。
章厘之嗯嗯两声,依然是慢条斯理地分析:“那么哪里有港口呢?一定是淮庸河的三渡口。但那里离应县其实也不近——他哪来的马?”
何三实在受不了,已经急得开始自己顺着他的思路补全了:“抢。三千匹马也不好找,肯定是将崖州的马场端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话音猛然一停,整张脸都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那么苍白。
地方上能容三千匹马的,只有应县以西的蒙阴马场;但先去那边再去应县,是个“折返”的动作,楚淮就不怕被人前后包抄打伏击吗?
“他必定是不怕的。”谢川流的声音清冷依旧,其间却混杂了一点几不可闻的叹息:“因为沿路十数个大县,必定已经没有人了。”
“十数个大县,近两万军民。”何三目光大震,声色俱颤:“楚淮只三千人,只用数日的功夫就……屠过去了?”
仿佛是老天有意要向牧州地方军展示楚淮的能耐,外头令箭响过三声,又一名传令兵大步奔了进来,众人给他让开地方,那传令兵跑到顾安南跟前扑地便拜。
“有话就说,”顾安南揉了揉眉心:“这没外人。”
传令兵英武的脸憋得通红,跪下磕了个头,压着愤懑道:“大帅,是雍州那边回信了,地方军雍怀忠亲自回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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