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媛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若只是将相不和而引起的争端,为何于仲收集的于府罪证多于常府?为何于仲会收容刺杀自己父亲的刺客为自己所用?
抑或是,秦梁本就是于仲的人?
可若是这样,于仲不就是弑父吗?
想着,常媛翻看着那些文书,却忽然发现有一张帛书上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红日遭云蔽,飞鹏为雉欺。”想来是酒后挥笔写就,还未写完,只此一句。
“他心中似乎尽是郁愤不平之气。”常媛心想。
那是一个阴雨天,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于仲难得地喝醉了。他醉醺醺地看着常媛,口中不清不楚地唤道:“阿媛……”
饶是常媛年纪小,却也看得出于仲心中所想。她忙向后挪了一步,道:“公子,如今你我二人皆在孝中。”
听见这话,于仲似乎清醒了一些,叹了口气,坐回了原位。常媛分明看见他发红的眼睛,只见他伸手努力想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
“我可不愿给他披麻戴孝,他不配。”于仲道。
这话过于惊世骇俗,常媛不由吃了一惊。
“这话从何说起?”常媛问。
于仲迷离着眼,看向常媛,傻兮兮地笑了:“因为我恨他。”话说完,他的眼里便冷了。
常媛在一旁默默地给他添了酒,于仲接过一饮而尽,接着问常媛:“你可知,你可知我生母是何人?”
“前丞相的侍妾?”
“不,连侍妾都不是,”于仲苦笑,“我的生母,出身勾栏。而我,是我那位高权重的父亲一夜风流才有的。”
这倒是常媛闻所未闻之事。
“七岁之前,我一直跟着我娘在勾栏生活,见惯了那些达官贵人的嘴脸,看尽了这世态炎凉。我没有父亲,只有母亲,就和勾栏里其他的孩子一样。直到我七岁那年,娘亲病重,这才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于仲说着,自顾自地添了一大杯酒,又全饮了。
“公子慢些饮。”常媛劝着,心里却巴不得他更醉一些,好“酒后吐真言”。
于仲用手撑着脑袋,看着眼前的灯火,完全陷入了回忆中:“我娘怕我以后一个人在勾栏里过不好,便带着我去找了我父亲。可我父亲不愿认我,纵使我和他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就是不愿意认我。我生气了,想带着我娘走,我娘却不愿意,竟一头撞在门口的石狮子上,以命相挟!”
“你若不认我儿,我便让全长安人知道,丞相于卫德行有亏,始乱终弃。纵不能让你身败名裂,也要让你沦为笑谈!”于仲复述着当年母亲说的话,眼角竟有一滴泪滑过。这话虽震撼,是母亲为了回护他而说,但他也是那时才真切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于生父来说是一个怎样的耻辱!
其实在那之前,在母亲刚刚有了他时,母亲就曾抱着孩子去丞相府前。可那时,丞相于卫就没有认这个孩子,反而命人把刚刚生产完的姑娘打回了勾栏。姑娘虽是勾栏出身,却有那么一股子气性:“大不了我自己养这个孩子,日后待这个孩子出人头地,我看你还不认他么?”
在女子怒撞石狮之后,于卫显然被吓到了。看着昔日情人头上汩汩冒血,他心软了。
“罢了,我养他。”于卫道。
女子听了这话,心愿已了,整个人一下子软了下来。她握着自己儿子的手,殷殷嘱托着:“儿啊,以后,定要出人头地,方才不负为娘这一番苦心!”说罢,便撒手人寰了。
小小的人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连一声悲号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一双大手抱起,进了丞相府。他只记得他最后看见的母亲倒在血泊之中,眼睛还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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