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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色袍服的官员大步上前,至玉阶下下拜,得应允后方起身,仰面看皇帝,却没有直接与帝王对视,“臣有本奏,臣想问,南地水患严重,不知朝廷何日可拨款赈灾?”
离得这样近,他们才看清,那青色袍服的小官是个年轻人,年轻的在这些重臣之中,几乎到了稚气的程度。
因为站的太远官阶太低,无人迎奉,天忽降大雨,他袍服下拜还都是湿的。
站在最前,却一直非常安静的丞相向那官员递去了一道目光,但不过一息,便收了回来。
一个年轻的、稚嫩的、形容近乎狼狈的小官。
敢在这时候开口,他看起来并不是什么胆色外露的人,样貌文秀至极,是个很符合人想象的书生样子。
冕旒轻撞,皇帝动了。
那青衣官员心口狂跳,他不是不害怕,他不是不知道皇帝的声名,然而天灾惨烈,所到之处唯能用民不聊生来形容,他既然食朝廷的俸禄,当分朝廷的忧患。
哪怕,皇帝可能并不需要。
“继续讲。”
那皇帝的声音响起。
那官员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此次水患,波及西南、东南两地十一郡,其中有七郡受害较轻,当地官员已自行解决,还有四郡受害严重,大雨旷日持久,水患所至之处民房俱被冲毁,民无果脯之食,立锥之地,受灾者约有数十万,久不安置,恐……”他咬了咬牙,终究说了出来,“恐激民变!”
此言既出,英元宫内一片哗然。
他们不是不知道,相反,他们早就知道。
能让一个五品小官知晓的实情,若他们不清楚,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先前不是没有奏折上报,皇帝不悦,上奏的人轻者被贬官,重者遭流放,死在半路,有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在,他们上奏之前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命够不够硬。
从今年灾情开始,便有人上报,奉诏殿留中不发,奉诏殿的意思,就等同于皇帝的意思,谁敢再去触怒皇帝?
耿怀安忍了又忍,低呵道:“危言耸听!”
皇帝身体略前倾了些,他语气仍是沉的、淡的,仿佛并没有因为前者描述的惨状而有所动容,“耿尚书,你说。”
耿怀安得了开口机会,当即回答:“臣,臣已命人着手处置,陛下,南地水患年年都有,已是司空见惯,范围也不大,各地郡守已自行处理妥当,这位郎官的话未免言过其实了,臣看有天灾是假,想借着天灾陛下仁德赈灾盘剥银钱是真,况且,我朝四境安宁,百姓在陛下治下安居乐业,怎会因为一点点天灾便起民变,便是有,也是逆臣贼子借机生事罢了!”
那官员肩膀陡地一颤,却不是因为惧,而是怒。
怒怎么会有人颠倒是非黑白至此,怒怎么会有人能这般视人命如草芥。
看了半日热闹的宁明德慢慢开口,“赈灾,也是需要银两的,国库吃紧,朝臣共知。”
那官员到底年纪小,阅历也浅的很,根本没意识到宁明德这话是再给他挖坑,回道:“先前如耿大人所言,不像是没有银钱。”
宁明德冷笑,道:“原来是将主意打到了陛下这,”他偏头,逼视那青年,“国库所余银钱是为修归鹤园,倘耽搁工期,影响陛下兴致,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萧岭坐在上面,望着这一切宛如在看一场荒诞至极的梦境。
修园林竟能与几十万人的身家性命相提并论,金石土木居然重过人命,尽天下养,以娱一人欢心。
这是萧岭第一次,对他皇帝的身份有了无比深刻的认知。
他一行一止,是真的,可以决定天下兴亡。
青衣官员悚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宁明德话中的陷阱,他发觉皇帝视线因为宁明德的话缓缓地落在了他身上,咬了咬牙,双膝一弯跪下,“臣绝无此意。”腰身却还是直直的,仿佛宁折不弯。
凤祈年见皇帝没有当庭发怒,已觉得和往日不同,慢吞吞地开口,“国库便是再吃紧,这两份钱也是拿的出的,前几日宁尚书不是还从户部支了银子要修各部官署吗?死物总比不得活人重要,官署何日修不得?”
谁人不知礼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关系一向不睦,礼部官署修建凡经过工部定然远逊于其他部,修不修,于凤祈年来说差别不大。
“这个郎官说话是欠妥当,但到底年纪小,阅事少,况且也是一片为国真心,倒扣不上这样大的罪名,宁尚书,我等也做过郎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凤祈年说话慢悠悠,笑眯眯的,和他艳丽飞扬的面容极不相称,比寻常人略细长些的眼睛弯着。
凤祈年是先帝元德二十七年的探花郎,一身朱红官服穿在他身上愈发其容色璀然,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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