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是想单请了谢千户去家里的,可他们家院子浅窄,蒸个花水连邻居都香了,基本没什么隐私可言,请到家也干不了什么。索性就连张斋长一起请了,人多一些,过了明路,他们以后就好时常往来了……
他念头这么一转,便起身拱了拱手,问道:“下月初九是家祖生辰,我正要请斋长到家里吃一杯水酒,不知斋长可愿赏光?”
张斋长有些意外,却立刻答应了,玩笑般问道:“是单请我一人,还是许带家人赴宴?”
崔燮道:“舍妹与令嫒交好,怕也要给令嫒递帖子的,她们小女儿的事咱们用不管。斋长若肯带嫂夫人与两位贤侄来,正是小弟的荣幸哩。”
张斋长听他口口声声“小弟”“贤侄”,把辈份抬上来,眼神微微黯淡,不过很快又挑起嘴角,笑着说:“贤弟相邀,愚兄岂有不愿的?只是两个劣子顽皮,到时候还要劳贤弟多管束。”
崔燮笑道:“两位公子我都见过,皆是聪明俊秀、稳重懂礼的好孩子。斋长是望子成龙,所求过高了。”
请到了张斋长之后,他又邀了几位贡生出身的同窗。反正这些人不打算考甲科,将来只能当浊流官,对锦衣卫的态度不会像清流那样过敏,若谢千户肯来,也能和这些同学稳稳当当地相处一天。
剩下的问题就是谢千户肯不肯来了。
他回到家也不用写作业,就对着张红皮帖子提笔虚写,写了半天也没落笔,怎么都觉着别扭。
万一他嫌国学的人多,不肯来怎么办?万一他不愿意暴露跟自己的关系怎么办?
崔燮磨了磨牙,索性撂下笔,重重地一拍桌子——月初休假时就去他家,当面请,省得提心吊胆地等回信!而且在信里轻飘飘的说一声“不来”,可比当面拒绝容易得多,当面跟他说,他不来,自己还能再磨磨呢。
他满怀凌云之志,晚上反而比要模考时睡得更晚,转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到了国学。早上背书结束后,众人都回堂上复习,他和另八名少年书生就被点名留下,在彝伦堂等候考试。
他着意看了看留下的几位,费宏费解元理所当然的坐在其中,那名志存高远,想进宫伴读的年轻人也考上了,另外六名中却有三位都是当初选三国第一美人的评委。
虽然他们的学堂不同,但当初一起搞美人大选,一起被助教堵在屏风后面的交情还在,见面相视一笑,就又似回了那个夜晚。
林监丞在上头看着他们的眉眼官司,轻咳一声,拿着翰院送来的卷子敲了敲桌子,严肃地说:“今日这场也算考试,规矩比于科考:禁止左右看视,禁止交头接耳,随意起坐,出入须请得考官同意,否则视作作弊,以后再不准参考!”
考生们顿时都老实了,规规矩矩地低头答应着。
林监丞看他们安份下来,便依着平素考场里的规矩,命学正举着抄有题目的板子在堂前走动,让学生们在下方抄记。
可这卷子不比平常的考卷,题目又长又有空当,还有迷惑性选项,抄着也麻烦。板子上的题抄得紧扎扎的,空格也空得不够大,容易一眼看串。学子们头一次考这样的题,也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有的抄着抄着就漏了空格,有的习惯性地将故意写错的地方改成正确的写法了,错漏不少。
林监丞查题得眼花,也觉着这样抄记题目容易出问题。他收了卷子之后,看着那些不甚整齐的卷面,摇头叹道:“今日抄题目的时间过长,又有太多错处,若搁在平日,就该算你们题目都做错了!这回是为了太子要看才特饶你们一回,许你们修改,下回再没有这样的了!”
那几个抄错了题目的脸色微红,没抄错的眼睛也看得发花,都在暗里腹诽题板上写得太紧、看着不分明。
林监丞拿着卷子出门,崔燮便从后面赶上他,毛遂自荐地说:“学生家里有半面墙的大板子,还有容易写大字、能擦洗的石墨笔。改日驮到监里,先生监场时可以将题目写在板子上,挂在堂前的墙上,学生们抄着便更方便了。”
林监丞没听过“石墨笔”,但知道了记笔记时惯用硬芯笔,皱了皱眉问道:“就你那种硬木杆子的笔?”
崔燮应道:“学生平日用的是细芯的,还有烧得更粗更软的笔芯,可用纸裹着在白板上写字。林大人可曾去过居安斋?我家陆先生就在那里教人用石墨笔。”
林监丞回忆了一下上月买《三国》时看见的陆举人,叹道:“他是你家先生?我那时看他在书斋外面守着个摊子站着,还当他是个卖东西的,见他竟敢穿举人服色,险些没叫学官来管他呢!”
嗯……
崔燮不知是该先赞扬林监丞的职业精神还是先庆幸陆先生逃过一劫,当此情形下,只能微笑了。
他努力解释道:“那摊子上的东西不是拿来卖的,是我家烧的石墨笔芯,白送与人用的。陆先生实在是怜惜那些贫苦书生、童子无钱读书,才不惜力气推广此物的。”
他说了说铅笔省钱、省事的好处,又说了陆举人的志向,林监丞才明白了陆博山的真意,赞叹道:“怪道一个举人成日守着小摊,他倒也是个有大志气的人。原先我还当他是个庸常腐儒,耽搁了你,看来他只是教书差些,人品倒好,难怪能把你教成这样。”
崔燮连忙把陆举人的责任摘出来,只说自己早年不曾开窍,不是他教得差。又十分大气地说:“那石墨笔确实可用,明日我拿来给监丞一用便知道了。”
崔家常备着白板和笔芯,厨房天天拿它写菜牌子,家人也用来记事提醒,陆先生那里更有一堆板子准备送人的。崔燮回家便收拾了一包粗笔芯,又捆了几张大板子,拿马驮着送到国学。
林监丞没想到他这么雷厉风行,大早晨就背了一摞刷着白漆的板子进了辟雍,连忙叫他放下,责怪道:“怎么自己拿着这些东西就进来了,路上没遇见斋夫吗?不然雇几个力夫帮你搬进来就是了,你这马上要科考的人了,竟不知爱惜手臂么!”
崔燮摇了摇腕子,笑着说:“学生是习武的人,扛个人进来都不在话下,这几块榆木板子算什么了。”
他把板子贴墙立着,掏出铅芯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考”字。字迹又深又浓,写起来滑快流畅,林监丞看着他写了几个字,觉着虽不如毛笔墨字好看,也有些章法,便拿过来试写了两个字。
他拿着这短圆的粉笔似的笔芯就没那么顺手了,写出的字又干又细,不端正,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字要是挂出去,岂不要叫学生笑死了。这东西虽好,也不是立刻就得用的,我且得回去练练。不过这卷子的确不合拿平常的板子抄,下回他们送卷纸来,我先拿榜纸、大笔抄上一份,贴在墙上叫你们抄就是了。”
崔燮说道:“监丞不必劳烦,学生愿意做这个抄题的人。”
反正他做过多少年黑板报,抄个卷子也不当事儿。
林监丞摇头笑道:“考题哪有叫你一个考生抄的?你不必管了,我先留下练练,若真可用,回头自会向祭酒上条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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