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排锦衣卫从外鱼贯而入,将本就拥挤的帐篷内站得一丝风也不透。俱是青黑色飞鱼服,为首的人紧窄袖子负在背后,大红织金飞鱼服,如意玉绦钩,皂皮靴。在一众鸦青、深深浅浅的青色中,他的红衣实在显眼,这是属于高阶级的锦衣卫才能穿的服饰。灯火在荜拨声中轻轻摇晃了一下,照在他面上,衬得他面如美玉,器宇轩昂。他眉目一点点抬起,淡色神情,让屋中一众人气息滞住。
他开口,打破了屋中的阒寂,“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一时失手,皇子切莫怪罪。”
“……不敢,也是那个小兵不守规矩,沈大人教训的很是。”
夷古国皇子僵硬笑了下,简直快哭了:一言不合你就杀人,这边是不是不放人,你就打算把所有人杀光啊?你们大魏真的有和亲的诚意吗?
夷古国的人都青着脸,那个穆将军似要上前,被沈宴轻飘飘抬起的眼眸瞅着,见对面的青年笑了一下,那淡漠的笑,却能渗出丝丝寒气。他犹豫了下,也没有上前。
这下,大魏国的两个将军脸色好看了很多,纷纷和沈大人见礼。年老的那个将军看眼沈宴,心情复杂:其实他是很看不上这些锦衣卫的,跟陛下的走狗似的,见人就杀,朝中没几个人待见他们。但不得不说,一路同行,他也不得不承认,锦衣卫虽然行事风格残酷,但并非不讲理。他们只是“得理不让人”。而且今天的事,夷古国做的太贱,连他都想动刀子了……
老将军顾虑多些,年少的那个就直接对沈宴表现出了友好,笑呵呵跟沈宴交谈,“听说你们锦衣卫的绣春刀,是官员品级越高,刀的质地越纯,杀人越是跟砍大白菜一样方便。沈大人这刀一看就是宝刀,沈大人知道是哪位名家打的刀吗?朝廷关于你们锦衣卫的消息都封锁,我实在打探不出来啊。”
沈宴客气点头,“知道。”
他慢条斯理道,“但这位大师只为锦衣卫打刀。”
年轻将军犹豫了下,实在是爱刀,便咬牙试探道,“这个不算机密吧?沈大人能介绍一下吗,我愿……”
“能介绍。”
沈宴道。
将军大喜,连一旁的老将军也伸长了耳朵,想听到一两句,“有什么要求没?”
“只要你加入锦衣卫,”沈宴冲他们一笑,“我就可以通融。不然,就是刺探锦衣卫,以谋逆罪论处。”
“……”年轻将军的脸一下子就僵了,干笑两声,再不想跟沈大人说话了。刺探锦衣卫?沈大人真是……幽默,呵呵,呵呵。
问题重新回到奴隶事情上,有锦衣卫的加入,夷古国不得不忍气吞声,给草原人示意,无条件放所有大魏的人归国。但回到自家的住所,夷古国皇子就气得大摔瓷器,所有大魏皇帝赐给他们的礼物,他看得都烦。
穆将军当日烧那匹绸缎,烧得真好!
穆将军找上来,阴气沉沉,“皇子,大魏是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明明是和亲,可你看看他们一路的行径!完全看不起我们!我夷古国是草原上的巨鹰,翱翔在天,万物之灵,大魏想借此敲打我们,他们错了!我早就说过,这个亲根本就不应该和!”
皇子的脸也黑压压的一片,他望着穆将军,咬牙,“依将军之意?”
穆将军一声冷笑,“看来是几年没打仗,他们把我们当羊羔欺负了。在我们眼里,他们才是羊羔!皇子,我们就从这和亲队伍中,一路杀出去,打大魏个措手不及!”
皇子还有点理智,知道这不现实。他还犹豫,刘泠那么漂亮,本是作为和亲的礼物,若要反悔……穆将军嗤笑一声,“公主是个美人,已经到咱们这里,那就是咱们的了!哪有给他们送回去的道理?我们既要打这场仗,还要公主是我们的……只要皇子一声令下,臣这就安排!”
“穆将军冷静!”
夷古国皇子沉吟,心中还在拔河,漫声,“不要急,现在和亲队伍中,是大魏占上风,跟他们反目,于我们不利。让我再想想……”
看皇子还在迟疑,穆将军恨恨地啐一口,扭头出去了。但之后几天,大魏国和夷古国的关系越来越僵。最明显的标志是,皇子都不敢去跟刘泠谈情说爱了——他怕那个总和公主在一起的沈宴,看他不顺眼,直接给他一刀,杀了他。
想到沈宴杀人的利落劲,跟吃饭一样自然,他就打个寒战。他们夷古国是草原上的狼,作战也骁勇,但也没有沈大人这种杀人如吃饭喝水一样的作风……这得杀了多少人,才养成的独特气场啊。
刘泠对这些也有察觉,因为沈宴跟她说,“这几天跟紧我,不要乱跑。”
两人在帐篷中坐着,桌案上是一排又一排的书籍卷宗,全是沈宴的东西,和刘泠无关。因刘泠相缠,沈宴被她弄得烦,就干脆来她的地方批改政务。但他书写的东西带着习惯暗号,一般人只看表面意思,根本看不懂。况且刘泠还是个对朝政丝毫兴趣都没有的姑娘,沈宴一开始不准她接触他的事情,现在倒是对她挺放心的。
于是十五盏青铜大灯下,沈宴在边翻阅卷宗,边用隐晦的字句写东西,字迹疏放俊朗,赏人悦目。刘泠硬是和他挤在一张榻子上,跪坐在他侧后方,下巴搭在他肩上,看他写信。
气氛难得温馨。
听到沈宴的吩咐,刘泠“嗯”一声,抬头问他,“你告诉我,那个穆将军,是不是你的人?我总觉得他不对劲。看起来是为夷古国在着想,可做的每一件事,细细想来,都有些给大魏递把柄的意思。”
沈宴笑一笑,没说话。
刘泠低头看他的字,半天后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杀了原来的穆将军,让锦衣卫假扮,你就不怕露出破绽,被他们发现?你更大胆的是,还敢把这些光明正大地写出来!”
她靠趴在沈宴肩头,话一落,便觉身下青年肌肉顿得僵住,猛回头看向她,她的手腕也被一把抓住。他的眼神是无机质的冰冷,漆黑而深邃,像沉入了浓夜中,诱惑又危险。
刘泠不禁打个寒战。
她见过沈宴这种眼神——他每次决定动手杀人时,他的眼神就一片平静,丝毫看不到感情波动。
但沈宴怎么可能杀她?
刘泠并不畏惧,任自己落入他掌控中,眼睛眨了一下。
果然,沈大人只是握住她手腕,气息陡变,但在陡变的瞬间,他连捏痛她都没有,仅仅是握住而已。他的眼睛与被拉倒在自己怀里的姑娘对视,半晌,他周身的寒气褪去,淡淡看她,“胆子越来越大,敢挑战我的底限。不怕我对你动手?”
刘泠手一挣,他就松开了。她抬手搂住他脖颈,扬了扬眉,很是平淡道,“被刺探情报,杀人是你的本能反应,所以你一下子就擒住我。但是对我来说,保护我也是你的本能反应,所以你抓住我,却不会伤害我。我是很有把握的啊。”
她蹭了蹭他,温情款款,“真高兴我的地位终于跟你的公务同等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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