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十一位阿拉伯数字
廖永南拍拍夏安远的肩,打开门,纪驰刚好走到次卧门口。
“纪总。”
廖永南熟稔地跟他打招呼,“安远醒了,没什么大问题,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就正式上班了啊,有什么事别直接Call,发微信。”
纪驰点了点头,廖永南转身,看了一会儿夏安远,露出来个笑,那笑看不出来其他太多的含义,他抬起手,对夏安远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临走之前又顿了顿,附在纪驰耳边低声道:“对了,那什么,他才刚好,你别太折腾人家了,这段时间悠着点。”
纪驰还是点头,面无表情,他始终站在卧室门口,淡淡地看着夏安远。
等到廖永南走了,屋里只剩两个人,夏安远就听不见其他声音了,风声,雨声,窗户响,呼吸,血流,心跳,全都消失,全都不见。他也看纪驰,看着穿过八年春秋,穿过冗长梦境,变了的没有变的那张脸,他感到窒息,眼眶似乎因此缺氧发酸,有情绪像岩浆,随着地壳运动往火山口漫涌,来势汹汹,吞天噬地。
他无法抗拒地往那张唇上望过去,廖永南一离开,纪驰一出现,梦中的情景就即刻按了播放键,似乎仍旧历历在目。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远,在这个对视间却让夏安远回到了从前,是梦的蛊动,让温热的体温包裹住自己,那张唇绵软香甜,糖一样,没有一个穷小子能抵御糖果的诱惑,那种新鲜甜蜜的滋味,尝一口,就能记上整个有生之年。
在近乎凝滞的视线中,纪驰先动了,他走近床边,掏出一个新手机,递到夏安远面前。夏安远却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说实话他现在真的还来不及分清两个纪驰,梦里的情景太真实,那几乎都不是梦了,像他穿越到过去,重活一世,以至于他根本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夏安远,他又收到了一部新手机,又听到纪驰开口,说那句:“拿着。”
可语调成熟冰冷。
夏安远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这不是梦里的那个纪驰。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执拗,一点半点的小东西都耻于收下,这次他没让纪驰多等,伸出双手捧住那部手机,抬头对纪驰露出一个收到礼物时,应当有的乖巧微笑:“谢谢纪总。”
纪驰没对他这个笑给出什么回应来,他淡淡地扫了夏安远一眼,转身又出去。
夏安远目送他的背影,仍然以这个姿势坐在床上,他捧起这部手机,是最新型号的苹果机,跟自己之前用的那个比起来,俨然给人一种飞跃时空的感觉。
打开手机,手机没有设锁,夏安远上滑下滑,生疏地摸索了半天,才搞懂具体是个什么用法。里面已经提前插上卡了。夏安远找到通讯录,想给夏丽先拨个电话,却发现通讯录里只静静躺着一串没有备注的数字。
这瞬间,像极了电影里导演以这样手法那样手法,拍出来的慢镜头。夏安远晦涩的眼球定住了,它接收到手机屏幕上传来的光,镜头给了个很漂亮的过渡,从虚焦缓慢地往前推进,直到视线边缘没有空白,聚焦到那串十一位阿拉伯数字上。
夏安远的数学并不好,可这十一个数字的排列组合,他熟悉得简直可以倒背。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冷漠地注视着夏安远。
规整的黑色字体像牢,锁住了八年的记忆,它竟然在时空的罅隙化了形,化成幽暗粘稠的阴影,化成不可名状的肢体,化成浑身是眼的怪胎,隔着一道生锈的铁栅栏,用安静的姿态,传递一种默然无声的控诉。
这控诉拥有圆润的字体边缘,却锋利得像刀,沿着视线往夏安远的心脏割。他愣了片刻,突然按住了左边胸腔,躬起上身,吊在那里的东西痛到骤然紧缩。这种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让身体承受不来,缺氧不受控制,艰难的喘息也不受控制,他张着嘴,身体在疯狂汲取氧气的本能反应里不住颤抖,舌根后有干涩的苦意席卷而至。
这么痛,这么苦,夏安远却不肯放开手机,他死死地盯着那串数字,像自虐,像搏命,他根本不需要念,随便扫一眼,脑海自然有旁白替他循环播报,想停都停不下来。
门外有脚步声愈近,夏安远听不见,他感到自己似乎是一只缺水的濒死的虾,此生从未有什么时候像这一刻,需要如此竭力地去做每一个呼吸。
下一秒,反胃感汹汹而来,夏安远霍然起身,他胡乱辨着方向冲进卫生间,头磕到瓷砖也顾不上,他几乎是扑跪在地,一手紧按着收缩绞痛的胃,一手扶上马桶。干呕一阵赶着一阵,不知道吐了多久,在这种巨大的完全失控的作用力下,他双眼婆娑地盯着水里,惊怕自己将五脏六腑都从那根细窄的喉管里呕出来。
这世界仿佛都昏天黑地了。
一周多时间没有进食,除了郁积在喉头的情绪,夏安远根本呕不出来什么东西。他喘着气,跪趴的双腿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死鱼一样顺着滑溜的瓷砖往下摊,手却不肯松开,仿佛捉紧了马桶边缘,就能捉紧自己在这种时刻下面仅剩的尊严。
“吐舒服了吗?”
纪驰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要更沙哑一点,根据夏安远的经验判断,短时间吸烟过量,就会导致这种情况发生。
他偏过头,藏起脸,将额角抵在自己的手背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咽部用力过度,比纪驰的还要嘶哑:“纪总,您先出去吧,这里太脏了,我收拾好就来。”
空气安静了几秒,随后,他听到纪驰的脚步声动,却不是朝外走的。
他站到了自己身后。
夏安远不明其意,刚要抬起头,腋下穿过来一只胳膊,另外一只落到了膝窝,那动作颇有些蛮横不讲理,但夏安远此刻毫无反抗的能力——他被这样打横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教夏安远心头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攀住纪驰的肩头,却又在碰到他衬衫高级面料的那一秒,触电般地将手收了回去。
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这样抱着实在是有些滑稽,说单纯不单纯,说亲密又不亲密,夏安远嗅到了纪驰身上的烟草味,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好在卫生间到床的距离没有多远,纪驰将他放到床上,先掀开放在床头的水壶盖子,用手感受了一下水蒸气的温度,再把水倒进杯子里,这个时候视线才落到夏安远的身上,他把杯子递给他,简单直接地发号施令:“喝点。”
夏安远愣的时间不长,他双手接过了水杯,按他说的那样做。水喝完了,空杯子还捏在他手里,纪驰站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眼底浮上几分莫名的神色,“哪里不舒服?”
他问夏安远。
夏安远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哪里不舒服,伸手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首先应该为自己给他和廖永南添的麻烦道歉:“对不起纪总,这几天让您和廖医生费心了,我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纪驰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夏安远想自己可能把事情办糟糕了,在纪驰的一众选择里,他绝对远远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小情——毕竟无论以什么作为出发点,做一晚就要晕一星期的小情,付费和价值全然不在一个对等线上。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您可以扣我钱,多扣一点也没关系。”
纪驰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指节碰上夏安远眼角的皮肤,一下,又一下,像擦拭着什么,他的动作好像永远都是这么慢条斯理,但现在的夏安远感受不出来这个动作所包含的情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纪驰在抹他刚才干呕时留下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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