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与那群宫人一起被送到了亭山上的岫青寺。
于她而言,这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岫青寺的大师为这批宫人辟了一个院子,请人前来照料,她并未感染时疫,没过多久便已痊愈,于是就帮忙照顾病人、与寺中的女修洗菜做饭,日子竟比在宫内安宁不少。
只是阿怜深知容貌之祸,从来没有摘下过面纱,就连与她亲近的女修,也以为她是染病坏了脸。
某日皇室中人来烧香礼佛,在蒲团之后落了一本诗集。
女修们捡回来看,却看不懂,传到阿怜手中时,她心中猛地一颤。
《春檀集》。
与她交好的女修奇怪地问:“阿怜,你也识字吗?”
阿怜迟钝地点点头:“很多年前,家父也曾在朝为官过,只是受了牵连,远远流放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母亲在父亲出事后不久,便因病而死,我被没为官婢,进宫伺候去了。”
女修好奇道:“啊,那你从前叫什么名字?”
阿怜想了想:“仿佛是姓曲罢,叫什么……记不得了。”
她坐在月光之下一字一句地读周檀的诗,反复去读,记得滚瓜烂熟。
她读“青玉寸节志不收,一迳春光莫展筹。露雪压枝尘不染,澹荡风波有如仇”。
还读“人间天青雨泽,潮起碧遮,无端错落”。
读“白雪春归早,容人再少年”。
亦读“残生鄙薄徒见日,吞声老病哭穷途”。
“呸呸呸,这句不好。”
她拿毛笔蘸着浓墨,将整首诗涂掉了。
三月倒春寒,来岫青寺的人比起元月少了许多,重景六年最后一场春雪中,前院那棵系了许多红色飘带的树被压断了一枝。
那老槐树上的红飘带原本是来礼佛之人许愿所系,折断不吉,阿怜识字,帮着方丈大师解下树枝上的红飘带,重新寻地方缠上去。
她非常耐心地将旁人的愿望小心解下,收到一侧的木盒子里。
树枝经年累月,红带被缠了一层又一层,最底下的几层甚至已经开始褪色了,她解下边缘泛白的最后一根,多看了一眼,却愣住了。
周檀一手好字,凌厉的瘦金体,金钩玉划,风骨凛冽。
“亡母敬上,儿将成婚,不胜惶恐,佑我妻平安顺遂……前路漫长,沧海横流,愿守本心。檀笔。”
她藏下了那条飘带,夹在了诗集当中。
晴日里,她将红带重新缠回百年的老树,太阳照在白色的面纱上,微烫。
她缓缓动作,想起了许多往事。
永宁十四年,周檀外放回京,入了典刑寺。
德帝有意为他赐一门体面的婚事,最好门第不高、父家不显,清流中立更佳。
顾之言在高则的宴上听史官曲家的嫡女儿与高则长女联诗一百零八句,宴后便给史官送去了拜帖。
婚期定在次年夏日。
周檀读了她一首“堂前流水挟花去,天地人间两不知”,年节里送来了两壶亲酿的杏花酒。
高云月替她悄悄去看人,回来红了脸,告诉她对方是极好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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