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面上笑盈盈地带过了:“那不叫老,那叫高寿。”杨简应了一声,道:“好哇,姑娘是福星,自然能有那么一日的。”周鸣玉拍拍他,想要起身,杨简的手臂却没松。她幽幽道:“我得回去了。这么久不回去,她们该笑我了。”杨简听见这话,遗憾地看了看她,口中突然道:“要命。”周鸣玉挑了挑眉,问:“什么要命?”杨简心里滑过一抹危意,这抹危意让他恐惧,又让他酸涩。他们明明还没分开,可他似乎已经开始想念她了。只要想到分别,就让他万分难舍。杨简没说这话,即便已经在她面前毫无底线,但还是没有让她知道。他只是淡淡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和她交换了一段悱恻的缠绵。“去罢。”杨简先放开了她。周鸣玉笑着推推他,道:“那你放手。”杨简“嗯”了一声,手里在旁边一捞,摸出一对崭新的耳坠,挂在她空荡的耳垂上。“不好叫姑娘白丢了耳坠,这是赔礼。”周鸣玉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耳垂。那上面一对微凉的耳坠子,摸着不像是有什么新奇的花样,就是个普通的圆形玉珠子,和她丢了的那个应该是差不多的样式。她暗自腹诽:杨简这么有钱,就给她这么个东西。杨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口中道:“太打眼的东西不给你送,免得旁人议论你。想要贵的,不如回头给你在钱庄里存上两千金。”嚯。周鸣玉没忍住挑了挑眉毛,问道:“说真的?那你可得签个字据,说这是你自愿给的,不是我要的,以后也不准拿回去。”杨简笑着说她“财迷”,口中道:“给你的就是你的。”周鸣玉才不信这些话,只是轻轻把耳坠一勾,道:“谁要你的好东西,我又不是没有。”她赚的银钱不少,给自己花是绝对够用,岂能少了什么。杨简笑一笑,这才松了手,同她叮嘱道:“过两日就是清明,我得回杨家去,恐怕不得空见你。但我离开上京之前,肯定来见了你再走。”周鸣玉点头说好。杨简又取出个长哨,同她道:“我父亲知道我在上苑和一个绣娘来往,也许会对你不利。”他嗓音有些艰涩,有点难堪,但还是继续叮嘱她道:“我留了个暗卫给你,不会监视你的行动,只是确保你的安全。如果有什么事,来得及,你就去找丹宁,丹宁会通知我;来不及,你就吹哨子,暗卫会来找你。”他说到这里,周鸣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次上车,车前只有马夫,没有丹宁了。她接过杨简手中的哨子,问他:“丹宁呢?”杨简淡淡回答道:“她毕竟成了家,总得让她和茂武聚一聚,否则过两天我们走了,丹宁又是一个人。”周鸣玉问道:“你不是两个部下吗?另一个呢?”杨简笑着觑她道:“你从哪儿知道我两个部下?”周鸣玉下意识接口道:“就是那天晚上你抓住了我,不是有两个……”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板起了一张脸,道:“对,我不知道,那天我被人打晕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杨简逗她一下就算,道:“茂文在娄县,被人追杀了一路,现在伤还没好,我就不带他了。”周鸣玉没想到是这样,顿了一下,问道:“是端王府上做的吗?”其实她觉得大概率是原之琼做的。杨简道:“你知道的倒多。”他无意多说与端王府上的那些事情,伸手帮她去掀车帘,道:“总之你万事小心,好好养伤,不要逞强。有事就来找我。”“我才没事找你,走了。”周鸣玉分外潇洒地丢下这一句,将哨子收好,扶着车边慢慢下去了。杨简支着帘子,直看着周鸣玉进了院子去,大门关上,方淡下了温柔的脸色,冷声开口:“动手。”四周飞鸟忽起!宋既明忽觉不妙,连忙翻身跳下树干,几乎是同一瞬间,便有三柄飞刀,自下而上地狠狠钉进树干之中。宋既明从屋檐上落下,翻身之中抄出匕首,挥臂挑开掷来的飞索和射来的弩箭,并不恋战,迅速离开了此地。暗卫收了遗留的兵器,回了马车之前,同杨简道:“来的是翊卫统领宋既明,属下无能,叫人跑了。”杨简听见宋既明的名字,眼中微讶。
但他仍旧道:“罢了,不必追了。”宋既明与他常打交道,日后还要相见。今日既已然是这样的情形,不必追到绝路之上。杨简淡淡吩咐车夫道:“先回别院罢。”--宋既明身法极快,在小巷中几个腾挪,便来到了人流涌动的大街上。他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再没听到有人追来的声音,便十分不引人注目地将匕首收好,在街上拐了几道,这才回了自己家。孟沛与孟潮听见宋既明回来的声音,一起从房间里跑出来,喊了声“哥”,问道:“方才遇到什么事儿了?哥你没事儿罢?”宋既明说“没事”,问道:“爷爷喝过药了吗?”孟沛道:“没呢,正吃饭,饭后喝。”孟潮去拉他,道:“哥,饭刚上桌,一起吃罢。”宋既明去洗了个手,就进了房间。房中孟老伯颤巍巍地坐在炕床上,看着一桌子的饭菜,没有动手,只是看到了宋既明,才笑着招手,道:“小明,来吃饭。”孟家兄弟听到这个小名,没忍住一起笑。宋既明倒是还好,只是好久没见孟老伯了,难得从一张常年宛如冰山的冷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快步走过去坐到了老人身边。宋既明的父亲与孟老伯的儿子是旧交好友,从前结伴外出做工,一齐遭了意外没能回来。宋既明的母亲死的早,此事之后,便由着孟老伯将他带着。彼时乡中好些人一起遇难,有偶尔一个逃回来的邻村人,说是上面有官遮着,拿钱了事,才封了口,只说是意外。宋既明小时候性子刺儿,到处报官没用,最后还被当地的衙门盯上,险些就被灭口。宋既明一咬牙,干脆带上孟老伯,抱着孟家还不会走路的两孙子,一路艰难地往上京去。上京是个繁华地,但等他们到时,莫说报官伸冤了,连饭都吃不上一口。孟沛身子壮,还能哭两声,孟潮是彻底没了声。孟老伯能一个人坚持着把他们这三个孩子照顾好,宋既明全都记在心里,如今有了官位,更是没有忘记孟老伯,仍旧是好好地赡养。虽则休沐的时间不多,但是能回来,是一定要回来的。几人和和睦睦地吃完饭,宋既明给孟老伯削着水果,又伺候老人喝了药早早躺下,这才退出了屋外。孟潮正在外面烧水,低声喊他道:“哥,水烧好了,先给你洗洗?”宋既明摆手说不用,问他道:“过两日清明,买纸了没有?”孟潮指了指屋里一个方向,道:“那边放着呢,纸扎纸钱都有。”宋既明又问:“有酒吗?”孟潮取了一坛新的给宋既明,道:“这是给爷爷配药的,还没开过,哥拿去用。”宋既明接过提在手中,道:“我出去一趟,今晚恐怕不回来,你们关好门,照顾好爷爷。”孟潮问道:“哥要出城?”宋既明低低应了一声。--马匹早在宋既明回来时,便绕路去嘱咐人准备了一匹。此刻宋既明换了身深色衣裳,利落地挽起了袖口,赶着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驾马离了城内。他一路往城郊的乱葬岗飞奔而去。马蹄疾疾,在官道上发出孤独的声响,转而又没入山林,在一片寂寂的空旷里,发出有些令人胆寒的声音。但宋既明面上没有一点畏惧。他默默地下了马,牵着马慢而稳地往山上走。此刻天色昏暗,他却没有点火把,只是在一片黑暗里稳步前行。这一条路,如果没记错的话,自他来到上京为止,已经走了八次。太熟悉的一条路了,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第一次,他心里全是震惊,甚至都反应不过来死亡与伤心,只是一路麻木又茫然地跟着那一条长长的队伍来到了这里。鲜血在这一路的滴答里都干涸,最终全部停留在这里。他就是在这一片黑暗里,看到火光映照里,最前面的那个白衣女子,挨个将自己家人的尸首摆放整齐,而后拔剑狠狠刎上了自己的脖颈。太黑了。太多人了。那一年的宋既明,根本没有机会走上前来。他只是一个人缩在这片阴森的山林里,等着火把映照下,那些人将这个偌大的土坑全部掩埋,一直到东方微白,才慢慢地撤下山去。他这才有机会来到近前。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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