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欢天喜地谢了恩德,温婵心中却着实高兴不起来。像白芷这般可怜的姑娘,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今年南方发水又遭逢大旱,百姓活不下去,可老皇帝还在征税,每日沉浸炼丹,妄图长生不老。就连温妤这种闺阁中的千金小姐中,都在传姜广王和叛军,流传着大梁气数已尽的事。可他们温家,世代忠良,若是她们自己做出魏家那种事,通敌叛国,背叛大梁,不必萧氏皇族如何,她们的爹爹已入深秋,比起西京,北地则更加寒冷。入夜后,大营必得点燃起篝火,不然非得将人冻坏,事实上,现在许多梁兵穿的都是单薄的衣裳,被冻出了手疮脚疮。萧舜已经接连对朝廷上书多次,催粮草催物资,但朝廷一直都没消息。天色已然昏暗,大营各处点起一小堆一小堆的篝火,如今军中柴鑫所存也有些不足,现在只能是省着些用。萧舜从帐中出来,看着巡逻士兵瑟缩模样,神色郁郁,若朝廷补给再不送来,兵士要如何度过这个冬天,疆城关一开,中原大片土地便是拱手让给姜广王,此后大梁失去疆城关屏障,便是偏安一隅,怕也只是苟延残喘了。可现在朝廷不给补给,兵士们要怎么打仗?思及此,萧舜眉宇间笼上一片阴翳。“殿下,外头凉,小心染了风寒。”青山从账内出来,拿出一件略厚实些的棉衣,给他披在身上,萧舜却并不能开怀,自温婵有孕,他便来了疆城关,这仗一打就是快三年,他跟麾下的白袍军,都快要撑不下去了。温婵生下一子,他那好父皇,便将这孩子立为世子,萧舜没什么不满意的,他的爵位本就是留给这孩子的,父皇为了让他安心卖命,不吝啬世子之位也便罢了,却时常召旭儿入宫,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可仗打到如此胶着地步,大家都是靠意志,拿命跟叛军们拼,朝廷不给粮草,他和军师已经想了许久的办法,将士们也是克服着困难,可再这么下去。
萧舜心里沉甸甸的。“主帅,粮草到了!”传令兵欢天喜地来报,萧舜顿时精神一振,快速奔过去,却见只有五大车,眼中顿时掩不住的失望。“就只有这么些吗?”白袍军的军师司徒封已经皱着眉在那里清点起来,见萧舜神色失望,过来拱手:“殿下,这并非朝廷的粮草。”不是朝廷的粮草,萧舜一愣,转念却知道是谁送来的了。司徒丰已经回答:“是王妃娘娘自己置办的,托商队运送而来,这五车虽然杯水车薪,但也足够咱们支撑一段时间,再想想办法,属下已经清点过,有掺了麸皮的粮食,还有棉花和冬衣,至少能让一部分兵士不必挨冷受冻。”是温婵置办的,她哪里来的钱,必然是王府那些铺子的收益和她自己的嫁妆了。打仗养兵是个无底洞,人吃马嚼处处都要钱,朝廷不给补给,却要他的王妃操心这种事,萧舜心中憋屈又难过,偌大一个梁朝,居然还没一个闺阁女郎识大体。“王妃娘娘当真女中豪杰,知道不买细粮买掺了麸皮的粮,这样买的多些,也够几月将士嚼用了。”西京贵女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些贵女十指不沾阳春水,非西山的碧粳米胭脂米不吃。“本以为王妃娘娘出身温家,如此贵女定然不知柴米油盐贵,没想到办事却很妥帖。”行军打仗的大兵们,图的就是个吃饱,十两银只能买一斗精米,却能买掺了麸皮的糙米十斗,如今这情况,能有的吃多备些粮草就算不错了。“王妃娘娘在西京素有贤名,时常接济穷人,听闻还有个小菩萨的名号,果然不愧是温家女。”想起至今还效忠大梁,忠心耿耿的温将军父子,司徒封暗道一声惭愧,果然不该把王妃娘娘与普通贵女相提并论。“主帅,这有一箱是娘娘专门给您的。”丝毫不显眼的槐木箱子里,青山拿出来一件皮毛大氅,油光水滑的猞猁毛,绵软厚实的披风。摸着那细密的针脚,萧舜心中一片柔软,仿佛软软的杏仁豆腐,勺子一戳就碎了。“是王妃娘娘亲手缝的。”青山惊喜的叫了一声:“殿下,里面还有护膝护肘棉鞋,连小的都有一套!”青山高兴的蹦了起来,他就知道,心善的王妃娘娘不会忘了他,虽肯定不是王妃娘娘亲手做的,但能有他的份,他高兴坏了。直到青山捧着一套走到司徒封跟前,司徒封表情愕然极了,只是片刻,司徒封便惭愧的受了,没想到这位王妃娘娘这么细心,连他居然也有。萧舜披上那件皮毛大氅,面色温柔,思绪已然飞回西京,他已有三年不曾回去,旭儿从出生到现在,他这个做爹的,见都没见过一面。“主帅,营外有人叫门,自称是姜广王麾下祭酒,想要求见您。”萧舜与司徒丰对视一眼:“回营帐,叫他们进来。”营帐内防守戒备加强,大多兵力隐藏了起来,蒙住使者们的眼睛,带入中军大帐中。使者倒长得很是斯文,后面跟着几个随从,十几个箱子。“豫郡王殿下,在下文惑,奉我家主公之命,来慰问殿下。”他并不谦卑,拱手得意的模样,着实叫人觉得可恶。“慰问,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吧。”文惑乐了,捋着下巴的山羊胡子:“嘿嘿,殿下心知肚明在下的来意,如今大梁已是风雨飘摇,独木难支,纵有温将军和郡王这样的有识之士忠君报国,可梁朝上下,并非铁板一块,如我所料没错,不论是温将军还是殿下,有一年多没收到朝廷的粮草了吧。”帐中一片寂静,萧舜神色晦暗不明,司徒封神神在在:“都说姜广王神通广大,消息灵通,这可就失算了,朝廷的粮草已经到了军中,文先生若要挑拨离间,怕是无用。”文惑比司徒封更加张狂:“那粮草是不是梁国朝廷派的,先生应比我更心知肚明,梁国皇帝昏庸无道,横征暴敛,搞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流民四起,不堪天子之德,幸得我主英明神武,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以摧枯拉朽之力,收服天师道,给了北方百姓一个喘息之机。温将军父子与殿下虽忠于梁国,却终究是与天下之势相抗。”萧舜讽刺一笑:“听你的说法,叛贼姜广王倒是受命于天的天下之主了?”“这是自然,我家主公顺应天下大势,讨伐昏庸无道的梁主,乃是替天行道,主公爱才,乃是顾忌着温将军父子和殿下,赤胆忠心是难得的人才,才一直按兵不动,不愿与两位刀剑相向,更不愿栋梁之才走到绝境。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便是千里马也需得遇伯乐,殿下乃是萧氏皇族,我家主公自然明白殿下的难处,可殿下为梁国出生入死,殿下的的好父皇,却并非想把储君之位传给您呢。”此话一出,萧舜神色更加暗了几分。“我家主公说了,只要您肯归顺我们大宣,主公就封您为梁王,并把九渊山萧氏发家之地给您做封地,您见到我家主公,可不跪不拜,时代荣养,我家主公愿与殿下共治天下,不比您在梁皇手下出生入死,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以命博军功才只是个郡王,来的容易?”文惑拍了拍手,那些随从打开箱子,里头全是金银珠宝,一定一定黄金白银的元宝,璀璨夺目拇指大小的珍珠珠串,碧玉猫眼,各色宝石,在这简朴的中军大帐中,顿时生辉满堂,叫人看呆。他又挥动了两下手,两个随从褪下身上的厚实斗篷,露出曼妙纤弱的身姿。居然是两个十四五岁,生的十分美妙的妙龄少女,身上穿的不是□□,却也只有一件轻薄纱裙单衣。珠宝和美人,顿时给艰苦的中军大帐,增添一丝暧昧氛围。萧舜忽然一笑。他是生的极出色的相貌,英俊是不下自家主公的,不过主公气势十足,叫人不敢直视,而这位豫郡王却温润玉如,笑着的时候极是温柔,宛如明珠避尘,熠熠生辉。身边这两个姑娘,都羞红了脸了,垂下头心生欢喜。本就是被送的礼物,身份能有多么贵重,可若服侍的是这么一位陌上人如玉,性情又和蔼的公子,怎能不叫人羞涩高兴。“本王记得你,与你有过一面之缘。”萧舜似是陷入思索:“那年本王只有十一岁,随着父皇巡幸云州,你是当时的云州辖下蓬莱郡郡守,出身文家,还是皇祖父天境十五年的进士。”文惑以为此事成了,不然他为何要提那些陈年旧事,不是在套近乎?“文家乃是云州名门望族,在大梁颇有名声,文家祖上还出过一位地杰公,在昭帝时云州遭遇渤海国偷袭,他带领全城百姓抗击高句丽和渤海国联军,不幸身陨,昭帝感念其忠诚,特赐安平伯爵位,又赐文家赤胆忠心四字,以赞文家这位地杰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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