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了灯,然后往床上一瞧,这一瞧不打紧,差点儿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杨氏躺在床上,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子,裤子给扒掉了,上面的衣服也很凌乱,露出胸脯,但她脖子以上——没了!脑袋没了。鲜血流了一床,还一个劲儿的往床下头滴落,屋里一滩血。吓得王十六当时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呆了好半天,然后便是悲从中来,一阵哭天喊地的哀嚎。他的哀嚎哭声,惊着了周围的邻里们,不少人都过来看,瞧见这一幕,一个个也都是大惊失色,说什么的都有。大伙儿安慰着,王十六忽然回过身来,推官两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对杨氏是极有感情的,这会儿杨氏都死了,他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就一个念头:为娘子报仇。这事儿肯定是周信干的!“这肯定是周信干的!”王十六冲着众人大声说道。出乎他预料的是,他的话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大伙儿也都不是瞎子,周信想要勾搭杨氏的事情,谁瞧不出来?而且他们旁观者清,瞧得比王十六这个当局者还要更明白一些。“走,咱们抓人去!”有个仗义的邻居大叫道。一行人气势汹汹的冲进周信的家,在他床上把他给抓到了。当时周信瑟缩在被子里,脸色发白,满脸畏惧,一个劲儿的打哆嗦。王十六掀开被子一看,眼睛顿时一缩:周信满手都是血!这还不能说明周信是凶手?于是大伙儿把周信给抓了起来,又通知了衙役——北京城是有宵禁的,在各个路口都有栅栏,防止人夜间四处走动。栅栏后头有卡房,里头有衙役守着。等到天亮,大伙儿抓着周信,一纸诉状把他给告到了顺天府,把人也直接给带来了。这个案子便到了董推官这儿来了,正好当时顺天府知府大人不在,于是这个案子就董推官主审了。案子审的很快,在董鸣长看来,那周信满手鲜血,而恰好,在现场,也发现了两个血手印,跟周信的竟然能对的上。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而且还有周围邻里作证,都说瞧着素日里周信确实是勾引杨氏。于是,董鸣长认定了人是周信所杀。“审了两日,那周信便招了。”董鸣长喝了口茶水,轻描淡写道。他说的轻巧,但闻安臣却能猜到其中血腥残忍之处,大明朝审案,有几个不用刑具的?想来,董鸣长也是对那叫周信的巨商一番严刑拷打,那周信家财千万,素日里养尊处优的,哪里受过这等苦?只怕熬不了多久,也就招了。甭管是不是他杀的,他也都承认了。既然现在出现了变数,那么说明,人还真未必是他杀的,其中说不定会有隐情。“这周信招了之后,本官便写了公文,行文刑部,将他下狱看着,来年秋后问斩。周信有一子,名为周仪。在周信招后的第三天,寻到了本官,备了千两白银,想要让本官网开一面。”董鸣长冷笑一声:“本官直接命人将他给打了出去!”“听说后来,这周仪又找到了冯府尹和韩府丞,都是想要备上千两银子,想要疏通关节,但都被断然拒绝。”
闻安臣听了,大致也能猜到是怎么个内情。顺天府府尹是正三品,府丞是正四品,身在顺天府这等大埠,要捞钱的话有的是机会,何必为了这点儿银子去得罪董推官呢?要知道,董推官可是张相爷的门生!所以这个钱,谁都不肯要。只是不知道,后来周仪找到了谁那里去。“是曹一夔!别人不管这个事儿,曹一夔却会管。”似乎知道闻安臣想的是什么,董鸣长接着道。这案子和之前张静修跟他说的还不大一样,想来张静修也是一知半解,说的有些谬误也是难免。说起来,这案子竟然还跟他的一个老熟人有关系——曹一夔。原来就在前几日,直隶巡按曹一夔乘坐马车刚进北京城,就被人在路上给堵上了:有人跪地喊冤。正是周仪。曹一夔是那种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见到这种事情,自然不会不管。他当下便接了周仪的状子,然后细细询问了他事情的整个过程,而后直接来到了顺天府衙,找到了董鸣长,言道案子中有诸多疑点,请他重审此案。董鸣长当然不同意,曹一夔也不着急,让人把卷宗调出来,就这么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和董鸣长辩论。将董鸣长当初做的结论,给重新过了一遍,大部分结论都被他给推倒了。他思维清晰,口齿便给,董鸣长被他驳斥的无言以对。于是,案子便重新审。这一次主审还是董鸣长,办案的还是顺天府刑房的人,但曹一夔也说清楚了,他会在一旁监督,始终盯着。而且他还和董鸣长约定了,若是半个月之内案子没有告破,他就请刑部的人来接手。他是直隶巡按,这事情,倒也是正管。“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刑房的人日日只知道提审周信,案子毫无进展。”董鸣长道。听完这一番话,闻安臣对董鸣长也有了个全新的认识。说起来,这本应该是颇为丢人的事情,被一个比自已品级低的官员驳斥的无言以对,并且不得不将案子重新审理,这应该是很羞辱,很丢人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定然是让他颜面扫地。但董鸣长却是没什么犹豫和顾忌的就说出来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曹一夔,经他那么一说,本官才发现,其中确实是有诸多错漏之处。当初审案的时候,就应当发现的,只不过当初因为种种缘故,或许是忽视了吧!”董鸣长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艰涩。张静修心道,外界和同僚对这位顺天府推官的评价是刚猛酷烈,嫉恶如仇,这八个字形容,大致不差。闻安臣开口道:“董大人,我能瞧瞧那周仪的状子么?”董鸣长点点头,又拿了一张状子给他。上面写道:诉状人周仪,系徽州人,诉为苏冤豁命事。身父周信,素守本分,毫不非为,带本巷口开张当铺营生。殊恶邻居王十六于某年某月日夜,不知何人奸杀彼妻,捏告董爷鞫问陷爷,屈招死罪,冤数覆盆。幸际青天案临,乞准提审,泾渭分发。庶蚁命得苏,不遭诬陷。望光匍匐上诉。闻安臣看完,摇了摇头。这状子里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大体过程就是这般。”董鸣长瞧着闻安臣,淡淡道:“你说说,你要干什么差事,你能做什么?本官这儿,可是不养闲人。”他的神情,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显然是想给闻安臣个下马威,给他点儿厉害瞧瞧。为的是让闻安臣老老实实的,免得惹出什么事儿来。而且这话也是说给张静修听的,免得他以后再干出这种事情来,胡乱给自已塞人。苏家胡同在董鸣长看来,六公子这就是在胡闹,而且手伸的有点儿太长了。在他看来,张静修手伸得这么长,并不是一件好事。其主要原因就是:张静修虽然是张相爷家的公子,身份地位超然,但他还没有中进土,更不是官身,照理来说,他这么做,是根本没有资格的。董鸣长素来小心谨慎,张居正非常看重他,他向来也是非常注意维护张居正的权威和利益。而现在,以他的角度看,张静修的做法只是在给张相爷添麻烦,没有任何好处。就像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是区区秦州小地方过来的一个小小刑房司吏,对破案子能有什么帮助?济得了什么事?这句话其实也是个陷阱,说是要给张静修一个面子,但如果闻安臣听了他这句话之后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可以直接借着这个由头,把闻安臣给踢出去。却没想到,闻安臣听完之后,沉思片刻,道:“在下初来乍到,对什么都不大熟悉,虽说看了两份状子,但却依旧是对案情两眼一抹黑。不知其中内情,在下也不敢乱说什么?现下只希望董大人能让在下能四处走走瞧瞧,在下想请董大人允许在下前去牢中看一看周信,不知可否?”董鸣长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厮倒是不轻浮孟浪,也不乱说话,想来应该是不会惹什么麻烦的。”他点了点头,道:“你想去那儿看看,倒也并无不可。”说罢,刷刷刷,提笔写了张手条,递给闻安臣:“凭着本官这手条,你可以随意出入顺天府大牢。”“如此便多谢大人了。”闻安臣站起身来,躬腰行礼。张静修方才被董鸣长阴阳怪气儿,不软不硬的给顶了几句,这会儿心里老大不舒服。既然把闻安臣介绍到了,董鸣长也给了权限,便也不想再待在这里,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董鸣长也不留他们,只是把两人送了出去。两人一路往顺天府衙外面走,张静修向闻安臣抱怨道:“这董鸣长,亏他还是父亲的学生,就这般对我,在你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也就是你,若是别人岂不是把我瞧扁了?”闻安臣笑了笑,道:“我瞧着,这董大人倒也是一片好心。只怕他是怕你这么做会给令尊惹来什么祸端?”“海!”张静修嗨了一声:“他心里怎么想,其实我知道,不过他们这些人呀,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只会四处惹祸。”他顿了顿,看着闻安臣,沉声道:“折柳,这一次你可一定要给我争口气啊!最好是案子他们都破不了,结果就让你给破了,我瞧瞧以后他们还敢不敢再瞧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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