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安臣冲他点点头,又向奚云道:“你是大约何时扔在孙一房前石灰篓子里头的。”“记不大清楚了,反正俺从王十六家里提着脑袋一路出来,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扔哪儿,瞧见孙一家门口有个石灰篓子,就扔里头了。”奚云道。闻安臣点点头,冲着几个书吏道:“你们看好了他,别再用刑了,莫要打死了,对了,把人放下来,喘口气儿。这案子还长着,估计以后提审他的时候不少,总不能给折腾的奄奄一息了。”“是。”几个书吏赶紧应是。闻安臣出了刑讯房,而后召集了十几个还没离开衙门的书吏,让他们跟自已再走一趟苏家胡同那边。去之前,他先去找了董鸣长。这么大的事儿,不通知他一声便很是失礼,而且他还要从董鸣长这里拿到公文。毕竟是京城首善之地,晚上的宵禁也是极为森严,这大晚上的,他带着这么一堆人到处去,若是没有公文的话会很不方便。而且顺天府衙门在内城,苏家胡同在外城,中间还要出城门,没有公文根本出不去。守城门的都是五成兵马司的人,跟顺天府衙门完全不是一个系统的,人家才不会买他们的帐。闻安臣去的时候,曹一夔已经走了。他把事情过程说了一遍,笑道:“在下也是劳碌命,说不得还得带人去一趟那边儿。”董鸣长看了他一眼:“明日去也可。”“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儿去吧,去的早些,早把人头找到,也是了却了一桩心事。”闻安臣笑道。董鸣长点点头:“你做事,终归是让人放心的。”说罢,开了条子递给闻安臣。闻安臣谢过,便是离开。拿着顺天府推官大人的公文,行事还是很方便的,一路畅通无阻的过了各个路口的卡房,出了城门,来到苏家胡同。孙一是卖石灰的,从王十六家开始数,往北数到人头“是!”几个书吏应了一声,如狼似虎一般冲上去,把孙一摁住。闻安臣大步上前,冷冷的盯着孙一,寒声道:“你为何要逃?”孙一面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脸上满满的都是恐惧。这里闹出来如此大的动静儿,连隔壁院子都听到了,但孙一家屋里却没人出来。孙一的夫人早就过世了,他只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嫁出去了,只能偶尔回来一次,自然是没法子常守在身边的。闻安臣也不再问了,一摆手:“留两个人看住孙一,其他人,给我搜!看看有什么异常的物事,都搜出来!”“是!”书吏们很是兴奋的应了一声。留了两个人看守孙一,剩下的,则是一窝蜂的冲进了孙一家里。这可是他们最喜欢的差事,大明朝的衙役们,尤其是在顺天府应天府这种富得流油的地界儿,搜查的时候,看到值钱又不占地界儿的小物事,便顺手揣怀里,只要不是做的太明显,一般上官也不会管。
给留下来看守孙一的那俩人满心的不情愿。闻安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做什么事,我只当瞧不见,但有一条,别耽搁了正事,不然,我饶不了你!”书吏们都是心中一凛,纷纷回头应是。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书吏们纷纷都出来了,一个个却都没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们把孙一家的几间屋子给翻了个底儿朝天,不知道多少东西都给扔到屋外来了,但还是没找到什么不正常的东西。闻安臣拧了拧眉头,去各间屋子里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甚至他还把墙壁给挨个儿敲了敲,但也没什么收获,这处院子里头,并无夹墙之类的东西。正屋后面还有个后门儿,闻安臣推门进来,见这里是个后院。后院不大,靠着后墙的位置,-搭了架子,架子上爬满了葡萄藤。此时已是深秋,葡萄叶子自然早就掉光了,只剩下了枯黄近黑色的藤蔓,在寒风中却是别有一份萧疏之感。在那葡萄藤下,还放了一把躺椅,可以想见,在夏日的酷暑阳光下,在一个慵懒悠闲的午后,躺在躺椅上,茂密的藤蔓遮蔽了毒辣的阳光,沏一杯清茶,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度过一个夏日。真真是难得的惬意舒爽。可见这孙一,也是个颇会享受的。闻安臣绕着后院转了一圈儿,而后又去了前院,好一会儿之后,他把目光落在了一处。那里是葡萄藤的根部所在的一小块土地。不大的一块儿,约莫只有五尺见方,用红砖砌成了一个小花坛,里头除了葡萄藤之外,还种了一些花草,这会儿自然也已经枯萎了。这花坛不算突兀,但在闻安臣看来,却是个埋藏东西的好地方。他走到近前细细的看了一下,而后伸手抓了一把土,在手心里捻开,顿时心里一动。他看的分明,这土色,明显比院子里其他地方土色要新!“挖,从这儿挖下去!”闻安臣指着那小花坛道。此时被两个书吏架到后院儿来的孙一听到这话,顿时是腿一软,根本站不住了,直接软瘫在了地上。闻安臣瞧见他这般神色,心中更是笃定。书吏们出来的时候,像是锄头铁锨之类掘地挖地的家伙事儿是没带的,但孙一家里就有,就在后院儿的墙角上堆放着。书吏们都想给闻安臣留一个好印象,让即将上任的司吏大人觉得自已勤勉能做事,看重自已,以后也好被司吏大人重用。闻安臣一声令下,书吏们争先恐后的冲向墙角,取了工具,便朝着那花坛里头乱刨。锄头铁锨乱飞,大块大块的土被翻刨了出来,闻安臣喝道:“都小心着些,别把要的东西给刨坏了。”“是!”书吏们应了一声,下手便都轻了许多。没多一会儿,一个书吏便是惊叫一声:“闻官人,这儿挖到东西了。”闻安臣赶紧上前两步,分开众人:“我来看看!”果然便瞧见了,土里面露出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沾满了泥土,什么都看不清楚。方才喊话的那书吏急于在东侧面前表现,咬咬牙,一伸手竟是从土里把那圆滚滚的东西给捧了出来,他这般大胆,让大伙儿都是发出一声惊呼。一想到自已手里拿着的是个人头,而且还是已经腐烂了的人头,这书吏心里也是又害怕又恶心。但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也断没有后退的道理了。一旦后退,便会惹得闻官人不满,那就不是前功尽弃那么简单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手把这圆滚滚的东西上的泥土给扒拉掉,然后便露出了大致的面目。正冲着闻安臣等人的,是一张脸,一张已经腐烂得差不多的脸。上面还沾着一点儿皮肉,但许多地方都已经露出骨头来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似乎在看着众人。正是一个人头!人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让人闻之欲呕,闻安臣瞧了一眼,也无法判断出来这到底是不是杨氏的人头。毕竟他连杨氏都没见过,更何况现在的这头颅的脸面已经是烂的面目全非,就算是之前见过她,也未必认得出来了。土里有许多长长的头发,但这也没法子判断出来就是女人,因为大明朝男女都是长发。“小心收起来,待会府衙中去。”闻安臣吩咐了一句,而后走到孙一跟前,瞧着他道:“孙一,这人头是谁的?你可知道?”“我知道,当是杨氏的。”孙一这会儿也平静下来了,苦笑道。“你是从哪儿发现的?跟我说说过程。”闻安臣问道。“是。”孙一叹了口气,道:“那日王十六的婆娘被杀了,我也去瞧了,后来有人抓了周信去了府衙,我跟王十六关系不好也不坏,不过总犯不着为他坐这等事,便没跟去。回来的时候,扫了一眼门口的石灰篓子,却是见里头有个东西,我一瞧,竟然是个人头!当时我就吓瘫了,赶紧把石灰篓子搬进来。”疑点“这人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杨氏的,因为那日我发现的时候,人头上面的皮肉已经被灼烧烂了,看不清本来面目。不过,那晚杨氏被杀,人头也寻不见,这人头除了是杨氏的,哪里还能是别人的?”“而后呢?而后你又做了什么?”闻安臣追问道。孙一苦笑道:“还能做什么呀?小的赶紧把人头弄到后院里埋了起来,根本就不敢让人发现,而后又把石灰篓子里头那些沾着血和烂肉的石灰也都卖了,省得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惹上麻烦。”闻安臣皱了皱眉:“为什么不报官?”孙一还是那一副苦瓜脸:“小的害怕呀!这事若是让别人知道报了官,谁知道会不会把小的当成同党抓进衙门里头去?那地方有命进没命出啊!”闻安臣点点头,孙一这话说的倒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他又问道:“那你刚才瞧见我们这些人,为何是那般样子?”孙一还是那句话:“小的害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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