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安臣哈哈一笑,轻轻鼓掌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命人来复查此地田亩数目,核实前些年粮食收成,再重新勘定需交租子的数目,每家每户,都要分个清楚。到时候,某些人头上的租子若是多了不少,可别怪我!”张满仓租的地最多,又是管事儿的庄头,要说他没假公济私,自已少交让别人多摊一些,打死闻安臣都不信。张满仓心中冷笑:“这破落户还真会虚张声势,衙门里那些老爷,是你能请得动的?”似乎听到了张满仓心中说的话,闻安臣冷笑一声:“忘了说了,本人闻安臣,忝为秦州州衙刑房司吏,现下整个秦州城的案子,都从我手里头过。在下不才,跟皂班的洪班头,快班的卓捕头,各房司吏,倒还是颇为相熟的。衙门里那些差役衙役书吏,我一句话,总也能请动那么十几个。你们既然非要说是十五石,那就等着就是。我倒要看看,明日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完这话,闻安臣拂袖而去。张满仓如遭雷击,整个给吓傻了,一屁股瘫在了地上。“老天爷啊!这姓闻的,不是个破落户么?”张满仓面无血色,看着闻安臣的背影,满脸都是惶然恐惧,他心中哀嚎道:“不是破落户么?怎么就成了衙门里的人了?还是个官儿老爷!?”直到闻安臣等人走的不见影子了,张满仓才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嚎叫:“老天爷啊……”其它的那些佃户都是默然不语,但悄悄的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谁也不是傻子,也都感觉到,这一次,张满仓似乎是招惹到了了不得的人物,只怕很快就要倒霉。等张满仓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些佃户都已经走的不见人了,他站起身来,失魂落魄的往自已家里走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像是塞了个秤砣,想什么都想不明白,但心里的那股害怕惊恐,确实越来越盛。什么司吏书吏之类的,不熟悉秦州府衙吏制的他听不大明白,但他知道,闻安臣这等身份,绝对是自已招惹不起的。此时的他如何还猜不到,自已这是被张家给利用了,张安故意在自已面前说那些话,只怕就是为了让自已和闻安臣对着干。他低低的骂了一句:“老子入你娘!”本来张满仓还抱着一丝侥幸——那闻安臣会不会是骗咱们的?他是不是虚张声势根本没那么大的本事?亦或是人家虽然有这个本事,但其实也就是说说,不会跟自已一般见识,但事实让他失望了。打一大棒给一甜枣他们效率很高,不到中午,就把结果给拿出来了。事实证明,就连张家似乎也被张满仓给蒙骗了。属于这个庄子的耕地不是七十六亩,而是整整九十亩,至于多出来的这十四亩地,按照户房书吏的说法是:张家手中的那七十六亩,是许多年前的亩数了,这些年,这些佃户们又开垦了不少新的土地,而这些田亩数,就都被他们给隐瞒下来了,并未上报。至于产量,询问过邻近村子的百姓之后,户房书吏们大致得出了一个数字,去年这块区域的平均亩产,大致在一石一斗上下,而今年庄稼长势一点儿不比去年差,只可能更多,断无更少的道理。按照东家和佃户五五分的话,那至少也是四十石。断断不可能十五石。闻安臣到的时候,书吏们刚刚厘清完毕。这一次闻安臣再来,佃户们对他的态度和昨日有了极大的不同,一个个都是表现出来极大的尊敬畏惧,在地上跪倒一片,没人敢抬头。人群中的张满仓,更是瑟瑟发抖,他想要躲在人群中,期盼着闻安臣不会注意到自已,但事与愿违,其它的佃户有意识的避开了他,在他周围都没人跪着,因此就更是显得他极为突兀。闻安臣自然一眼就瞧见了。“张满仓,你怎么说?”闻安臣面无表情道。张满仓打了个激灵,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叫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不该蒙蔽老爷,老爷饶了小的这一回吧?”闻安臣嘴角一勾,淡淡道:“我这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既然犯了我的机会,那就断无平白饶了你的道理。既然做错了,就要受惩治,说吧,你是认打还是认罚?”“认打还是认罚?”张满仓一呆,然后便是心中狂喜,既然闻安臣这么说了,说明事情还有转机。若是闻安臣真是恨透了自已,只怕根本不会问,直接打一顿就扔出去了,地也不会租给他了。他恭敬道:“老爷说啥就是啥,老爷说打,小的就认打,老爷说罚,小的就认罚。”“认打的话,现在就把你摁倒在这儿,我也不打你多了,二十板子算完。衙门中有刁奴欺主的,都是打这些数儿。”闻安臣淡淡道。他这一句,可是把张满仓吓得魂飞魄散,他听人说过,衙门里的板子可不好挨,真要是下狠手想要整治你,十板子下去,这条命就差不多了。二十板子,还不得直接打死?就算不死,落下了残废,下半辈子可怎么办?他上有老下有小的,真要是残疾了,全家就都要完了。见张满仓沉默不语,闻安臣接着道:“认罚的话,则是这般:我听说了,张家以前跟你们是五五分收成,昨日我说过了,这些都不会改,还跟以前一样。以后咱们这庄子,照旧还是五五分,但是呢,别的人家只用交地里产出的麦粟这一类主粮就成,但是你张满仓,你家中的耕牛牲口,地里的菜,也都要交一半儿。这个,你认不认?”这个条件其实也挺苛厉的。张满仓是庄子里最富的一户,家里牛羊猪都有,鸡鸭鹅也有,而且数量很是不少,加起来价格不菲。至于菜地里那些菜,倒不是关键,也不很值钱。闻安臣让他交这些,也是够他喝一壶的,不过张满仓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这个条件比起挨板子来,可是要优厚的多了。他赶紧道:“小的认罚,小的认罚。”“成,那就认罚。”闻安臣摆摆手,回头对一边的鞠孝忠道:“你待会儿就跟户房的几位把他家里的那些牲口都给清点一遍,该上缴的上缴,然后直接拉到秦州城里去卖了。”“是。”鞠孝忠点头道。闻安臣又向那几个户房的书吏笑笑:“有劳了。”几个书吏自然连称不敢,能给闻安臣办事,攀上闻安臣的关系,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里,以后你还是庄头。该操办的一应事情,也还都是你办。”闻安臣盯着张满仓,缓缓说道。“啥?”张满仓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闻安臣,以为自已听错了。“怎么,还要我再说一遍?”闻安臣皱眉道。“不了,不了,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的叩谢老爷恩典!”张满仓激动的连连磕头。于他而言,这是大大的意外之喜,他本以为,闻安臣这一番收拾了他肯定还不算完,说不定还要把他赶出去。却没想到,闻安臣不但留下了他,还让他做这个庄头。这让他方才对闻安臣生出的怨怒愤恨消散了许多,心中竟然还有一丝感激。“起来吧。”闻安臣脸色变得和缓了一些,把他拉了起来,道:“莫要再辜负我的信任。”张满仓感激涕零,激动地嘴唇都哆嗦起来。闻安臣之所以还让他当庄头,因为他看到了这个庄子现在的情况。庄子里的这几户百姓,一个个安居乐业,过得颇为富足,这说明张满仓其实是很有能力,弄得很是不错的。若是把他换了,换个别人上来,未必就有现在这个局面。不过闻安臣也必须要惩治他,若不然张满仓只怕就要无法无天了。正所谓打一棍子给一甜枣,闻安臣略施手段,恩威并施之下,便是把张满仓给整治的服服帖帖。处理妥当了这些事情,闻安臣便即离开。到了家门口,马车停下,闻安臣迈步下去正要敲门,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闻大官人。”闻安臣回头一看,说话的却是那车夫。车夫还是昨日那个,闻安臣觉得他驾车平稳,不疾不徐,是以今日还雇了他。“怎么了?”闻安臣有些诧异道。“俺们大掌柜的,让小的把这封请柬交给您。”车夫憨厚一笑,取出一封请柬递给闻安臣。“你们大掌柜的,那是谁?”闻安臣纳罕道,他可不记得自已和赵氏大车行的掌柜认识。“就是赵府的老管家。”车夫解释道。“哦,是他啊……”这么一说,闻安臣就知道了。想来是赵府老管事正好想请自已吃饭,巧合之下得知这车夫现在是被自已雇的,便托他捎了请柬了。这老人家,做事还真是不循常理。他把请柬打开,上好的描金的纸上写着很漂亮的小楷,大致意思是请闻安臣明日傍晚去四海楼赴宴云云,闻安臣也摸不清楚老管事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去一趟倒也无妨。他把请柬收下,道:“还请回复老管事,明日我一定去。”车夫笑着道谢,便即离去。稍晚时候,鞠孝忠来了,是给闻安臣送银子来的。那些牲口,一共卖了二十八两银子,与闻安臣而言,不算多,他也不是为了这点儿钱,只是为了惩治张满仓,让这厮长长记性。闻安臣随手赏了鞠孝忠一小锭银子,鞠孝忠推辞不过,终归是要了。这也是闻安臣讲究,总是让人家给办事,总不成一点儿好处都不给。风流云散第二日傍晚,四海楼,闻安臣准时赴宴。赵府老管事,名唤作赵纯的老人已经在酒楼门口相迎了,这可是相当大的礼遇了,闻安臣赶紧快步走上前,连道客气。两人寒暄一番,便是上楼,随着小二来到老管事早就订好的包厢,闻安臣不由微微一笑。这个包厢,正是那日他宴请赵纯的地方。还是那个酒楼,还是那个包厢,还是那两个人,但这一次,两人的心境和面临的局面却是完全不同了。当初闻安臣是有求于赵纯,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当时心切破案,心中颇为着急,但今日这一次,他心情就非常放松了。反观赵纯,虽然强作欢笑,但闻安臣却还是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一抹忧色。两人入席,上了酒菜,赵纯先端起酒杯,笑道:“来,闻大官人今日赏脸,草民感佩至极,先敬一杯,以表感谢。”说着一饮而尽,闻安臣笑道:“老先生客气。”说着也是一饮而尽。赵纯又满上,笑道:“这一杯,乃是为了预先庆祝闻大官人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大官人年纪轻轻便名动巩昌府,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多谢,多谢!”两人又是对饮一杯。而后闻安臣又敬了他几杯,两人觥筹交错,不多时已经各自喝了二三两酒,都是微有醉意了。这的确是增进关系的一种好方式,这会儿比起方才来,两人已经熟捻的多了,闻安臣对赵纯的称呼,也从老先生变成了纯翁。一般来说,称呼某位老先生为某翁,通常是称呼他的字,但赵纯没有字,因此称呼名也是可以的。其实他们俩之前虽然接触不少,但关系却也不怎么近,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闻安臣虽然请他吃过饭,但为的只是破案而已,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后来案子破了,便再也没联系了。便是去牢中探看赵长青和卫氏,他也是直接给孙阿七送的银子,而没有走闻安臣的路子。闻安臣听鞠孝忠说过,赵纯去大牢中探望过赵长青和卫氏,只不过赵长青不领情,一顿破口大骂把他给骂出来了,尽管如此,赵纯还是给孙阿七等人送了一笔不菲的银钱,请他们善待赵长青。还专门请了孙阿七这些牢子们去了一趟秦州最好的妓寨,很是折腾了一宿。是以赵长青在牢中过得还不错,而卫氏也没有被牢子们给奸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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