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敢在季元现面前提及家庭,连顾惜也变得沉默。他不再催促季元现学习,好似经此一役,少年开始蜕掉天真那层皮。
秦羽偶尔从前桌转身,问季元现要不要出去散心。
“没什么好散的,”季元现扯起嘴角勉强笑,“我不如何,不难过。”
假话。
语文老师在拓展课本,讲到陶潜的《挽歌》。耳畔是老师感情诵读,念: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此二句讲送葬之人,待木棺入土,葬礼完毕,便各回其家了。
季元现的眼睛忽然有些疼,他盯着窗外大雨瓢泼。已连下两日,今年会不会涨洪水。往年洪灾,季宏安总忙得无法着家。
今年,他可算是不用忙了。不再是司令了,不用忙了。
季元现忽地拍拍秦羽肩膀,羽子小心回头。他抬头捂了下眼睛,很快镇定片刻。
季元现的声音似从天边来,有些遥远,有些轻。
他说:“羽子,以后别叫我司令了。”
“就叫名字吧。”
秦羽忽地悲恸,他鼻尖一酸,咬着牙喊道:“现哥。”
瞧,称呼也变了。收敛起年少的嚣张跋扈,大胆无知,懂得向内。
季元现的身骨被一寸寸拔高,打了催熟剂似的,迫切成长为大人的样子。长子如父,季家全靠他母亲,是不能的。
季元现回到学区房时,立正川早在客厅等着。他接到季元现的消息说回来住,不知期待什么、急切什么。立正川很少在学校里同他碰面,只能早点于家恭候。
立正川当时告诉季元现:别怕。他没说后句:有我。
虽讲不清二人之间的情愫,朋友还是要做。
季元现放下书包,咧嘴笑:“大半夜不回房间,在这做什么。”
立正川站起来,走向他。季元现脑子里依然循环那首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最后两句讲,人死了也就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都交给大地黄土,以后两处茫茫皆不见啊。
季元现低下头,装作整理校服。立正川站在他面前,想安慰,又不知从何开口。
立正川遽然问:“季元现,你知道我们现在叫什么吗。”
季元现愣,思绪乱如麻。
立正川半开玩笑半认真,他指指自己的校服,再拉一下对方的领带:“与子同袍。”
“所以我们勉强也算是,携手共进。”
季元现想笑,蠢货这话不是这么用的,我跟你什么关系。可他大半思绪还在老师那里,讲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挺想忘的,记着有什么好呢。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立正川说:“我不会让你独行。”
可能是安慰,也可能是缓和气氛。
季元现埋着头,正想笑。他却一眨眼,直直看着一滴眼泪砸在地上。
他以为他不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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