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炮仗轰鸣,嘴炮、唾沫、烟花漫天横飞,悲喜交加。南方炮火震耳,大炮、机枪、火舌吞吐不尽,横尸遍野。数丈长的炮管代表着有备而来,锥形的弹头表示对方不接受妥协。朱红的金属城门在重型加农炮的炮声中颤抖,门后的铁闩拼命抵挡,却逐渐弯曲,城墙上已经没有能站人的地方,碎石乱舞,城门上的匾额苦苦哀求,随着乱石碎裂在地。
这座城池是云贵总督府最后的尊严,留下来的是一群满城士兵以及强征的民兵,总督府的强征策略已经激怒了老百姓,现在,在老板姓的眼中,叛军不是这群正在攻城的汉人,而是这群自诩高贵的满清贵胄。
“那踏马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尹继善跪坐在地上,对方没有使用任何战术,而是选择从正面进行强攻,一个时辰的不间断定点炮击后,昆明的城门已经被叛军踩在脚下了,城内事先准备的火石、桐油、弓箭根本没有发挥作用的机会。根据之前的情报,叛军起事的地点该是位于浙江,可这离云南去得远,叛军舍近求远,不先攻打广州府而是直接冲着他昆明府来,始料未及啊!
魏磊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了进了,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他急忙扶住自己的帽子,跪坐在尹继善的身边说到:“大人,守不住了啊!南城门的城墙已经塌了一半,对面的火器太凶了,打得太远了,我们的武器根本够不到他们!咱们赶紧撤吧!”
“撤?”尹继善终于回过神来,他在魏磊的搀扶下站起来,外面炮声还在响,大地在颤抖,尹继善的身体也跟着在哆嗦,他伸出手指着四周,眼睛四处乱转,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往该往哪个方向跑。
对方的手段太过霸道,太平盛世下,这群温室里的花朵压根受不起摧残。魏磊拉着尹继善就往门外跑,这里已经不能再留了,随便拉上几个侍卫随行,一行人一路往北去,他们的方向很明确,四川,到了四川应该就安全了,但也只是暂时,尹继善丢了地盘,若是被皇帝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成都府了。
没出十里地,一发炮弹落在路旁,瞬间一个深深的弹坑,随后便是让人脑后发凉的炮声。尹继善喘着气,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远处隐约有十几匹马正快速地靠近他们,魏磊一看情况不妙,拉着尹继善就往树林里跑,可这树林里的叶子都已经掉落了,哪里还能遮目?
一路狂奔,只闻周遭的树干上“啪啪”作响,再听到枪响之时,魏磊身边的侍卫已经倒在地上了,大腿已被打穿,这是穿得多,离得远,再离得近些,腿就没了。魏磊不跑了,他知道,跑已经不管用了,尹继善也不跑了,因为他跑不动了。
终于骑马的人靠近了,这群人脑后没有辫子,除了最前面的中年人头上带着棉帽,剩下的人头上都带着钢盔,这群人手里都拿着火器,虎视眈眈地望着尹继善等人。
那个骑马的中年人压低了身体,想要更靠近尹继善,他望着惊慌失措地总督大人,和善地说到:“好久不见啊!总督大人!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送岁银的时候,您不会记不起来了吧!”
尹继善伸出的手指在发抖,这个嬉皮笑脸的人他记得,“薛霖?你是那日送岁银的商人,你竟然也跟着造反!”
“诶!”薛霖摆摆手,直了身子,笑道:“何必这么义正言辞呢?你我即是认识,那就不客套了,你收了我那么多银子,一个商人的银子,当初,鄂善收了千两金,不过是几千两银子,就被皇上处死了,你看你收了那么多,还不得被剥皮啊!”
薛霖的表情狂妄无忌惮,在得知浙江起义的那一刻,他便跟着端了云南总督府,瞧着眼前这头蒙在蜜罐里的熊,薛霖心中说不出的得意,一个汉人骑在马上望着下面跪着的满人,这才是该有的社会形态。
薛霖身边的闫双双对着手下挥挥手,“把他们绑了拖回去,南边的工地上还缺人,勉强凑个数。”
这个身材魁梧、长相彪悍的大汉最怕别人叫他的名字,他是一野一纵队的队长,手下三千多人总是拿他的名字取笑他,当初那会儿,他太瘦,皮肤又白,像个姑娘,别人叫了,他也就笑笑,现在不同了,参军两年半,体重一路飙升,已经不像那个文弱的书生,他便对自己的名字有些反感,他想改,可是没机会,下面的人已经把这名字印入骨髓了。
怕别人叫他名字,闫双双便抢先开了口,他可不想在几个满鬼面前丢人,手下人很配合,逃跑的六个人手被绑得结结实实,至于剩下的那个腿上中枪的人则是被闫双双补了一枪,送去见皇太极了。
“我说过,战前投降者可宽恕,战后投降者一律不赦!你是个汉人,却喜欢跟满人搅和在一起,那就去好好地陪在你的总督大人身边吧!”
薛霖草草地瞟了眼魏磊,简单地丢下一句话便调转马头,马匹后拉着的俘虏狼狈不堪。
二万五千人对三千人,昆明总督府管辖的军队人数是叛军的八倍还多,却在十天不到的时间内,在敌方摧枯拉朽的攻势下,土崩瓦解。每一场战斗都给双方巨大的精神冲击,对尹继善而言,引以为傲的八旗子弟兵尽是如此不堪一击,敌军犹如滔天洪水、山崩地裂般势不可挡,而对薛霖他们而言,他们见证了当下,科技的力量竟是如此强大,冷兵器是如此的懦弱不堪,在钢铁的面前,大清的军队不过是黏在车轮上的泥丸罢了,求神拜佛也拯救不了身后的这帮乌合之众。事实证明,只要拥有强大的科技文明便能比肩神明,不,薛霖眼神坚定,心中肯定道:“是凌驾于神明之上!”
“云南那里来消息了!”
一份电报被送到了弘昼的办公室,他在江宁设立了“蝇”的分厂,这里将由他亲自负责。
杜成川翻开电报,翘起眉头,甚是惊奇,他叹道:“短短十天,薛霖竟然端了昆明府!了不得啊!”
“很难么?”弘昼把弄着手里的设备,左右翻弄,总觉得无从下手。
杜成川点头道:“那是自然!昆明府是云贵总督府所在,和两江总督府江宁府的性质是一样的,端了昆明府等于是把云贵的军事力量给基本瓦解了。如此,就剩下湖广、两广!”
弘昼喃喃道:“武昌?广州?”他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又有些失落,他在这个时代车轮上能留的印记已经留完了,民国已经真的不再需要他了,薛霖的动作告诉弘昼,他们的自主意识非常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他们已经完全融入到了自己所担任的角色中。严祌的统筹帷幄,薛霖的审时度势,韩士承面对外族的老奸巨猾,耿澍对军事管理的超群拔萃,毫无疑问,他们在各自领域的能力都比弘昼要强得多。
杜成川没有注意到弘昼脸上的失落,他双眼紧盯着电报,“这个东西真的好,比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啊!要知道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一旦敌人在路上设防,军报根本送不出去,沦陷的闽浙总督府就是这般,王爷做出来的东西果然是高明啊!”
“就这?”弘昼对这电报不屑一顾,他晃了晃手里的听筒,“看这个,只要搞定这个,千里传音不是神话!”
“这个我信,时间问题罢了!”杜成川很认真地点头,“神明我是从来没有见过,媲美神明的东西我倒是见了不少。”他接过弘昼手里的听筒,仔细地观摩,“这个天下,不需要神明,只要有我们自己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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