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徐建雪的联络店,周成斌向刘泽之发出了约见的指令。刘泽之松了一口气,一个月啦,他一直担心着周成斌的安危。虽然76号的庆功会上没有提及生擒或者击毙周成斌,让他知道周成斌暂时还是安全的,但是这种没有消息、推测出来的安全更让他揪心:不知什么时候,随时可能有坏消息传来。
四月三日傍晚,第比利斯咖啡厅里,二人终于见了面。顾不上寒暄,周成斌直接问道:“有阮波的消息吗?还有李智勇的下落。”
“有,阮波现在被影佐祯昭暂时收入麾下,好像暂时还没有什么具体的职务。他叛变的确切原因我已经查清楚了:李士群找到了他的女儿。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李智勇仍然下落不明。对外的说法是他配合了皇军的围剿行动,并且弃暗投明,在破获军统上海站的行动中立有大功,所以李士群兑现诺言:给了他一大笔钱,他隐姓埋名,过好日子去了。”
周成斌心里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他问道:“李智勇的事,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吗?”
“不好说,也许是被雪藏起来了,留待以后有机会用他来对付我们;也可能死了;也许真的如李士群对外宣称的那样。关于阮波,重庆有什么指令?”
周成斌答道:“戴老板亲自面命:除掉阮波。泽之,这件事我需要你的配合。”
“除掉他?”刘泽之有些不忍:“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他是个父亲……”
周成斌打断了刘泽之的话:“我不敢苟同!被他出卖,因他而牺牲的战友也都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两国交战,与敌人合作就是叛国,叛国就是死罪!别说他是一个军人,老百姓胆敢勾结敌人,杀害同胞,也是罪无可赦!”
刘泽之默然。这一刹那,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当初奉命除掉自己的杀手,感受到了他的凌厉杀气!周成斌喝了一口咖啡,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这是戴老板的命令,我们必须执行。我需要你做的是搞清阮波的行踪,而后我自己动手。杨君负责看守的那个仓库我暂时用来做联络点,你这几天不要去那里了。还有什么需要对我说的吗?”
“我知道了,那个仓库是保密的,除了我和赵敬东,没有人知道。赵敬东回来之前我会设法通知你。仓库是特意用来放置李士**给我们在市场上出售的一批欧美文物的。我很奇怪这些文物他是从哪里搞来的。你此次重返上海,一旦消息泄露,我很担心你的安全。我知道按照纪律,我不该问你的藏身之地,但是我还是想向你推荐一个地方。”
如何才能找到一个合适安全,却又便于联络的藏身地点,是摆在周成斌面前最急迫的问题。他问道:“说来听听。”
刘泽之低声说道:“上海郊区的普济寺你应该知道吧?这个乱世别的行业不景气,宗教却很时髦,人们纷纷向虚无缥缈的宗教中寻求安慰。主持无尘禅师募化了一笔钱,重修了普济寺的下院。前几天我陪着李士群的太太叶吉卿去还愿。打听到他那里正需要和尚。无尘以前和杜月笙是好友。你不妨伪造一份度牒和杜老板的推荐信,去那里藏身。”
刘泽之的这个建议初听匪夷所思,其实却很有道理。谁能想得到杀人不眨眼、军警宪特各机关的头号通缉犯会藏身佛门?何况入了佛门,换上袈裟,只要不是观察力超人的职业特工,或者是至爱亲朋,泛泛之交的普通人恐怕对面不相识。再说周成斌虽有杜月笙的介绍,却总不是庙里原有的元老,无尘最多也就会给他安置一个闲差,不需要他抛头露面,暴露的危险可说是微乎其微。而需要和他联系的下属不需要找任何理由,扮成香客就可随意出入。
周成斌略一考虑,说道:“这个建议不错,我会认真考虑。戴老板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泽之,你需要多长时间能搞清阮波的行踪。”
“三天吧。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还是这个时间,你把情报放到徐建雪的联络站,我会设法去取。泽之,你多保重。”
过去的一个月,是阮波三十多岁的生命里最短的一个月,行尸走肉的他不知道这一个月是怎么过去的;这一个月又是他有生以来最长的一个月,他夜夜不能入眠,不知道饥寒。只有看到女儿的笑靥,才知道他还是活人。四月五日,李士群又找他“闲聊”。
一家高档中式茶馆里,李士群的秘书刘泽之已经在等候:“阮先生,李主任有点事情耽搁了,他让我转告你稍等,半个小时后他就赶过来。阮先生,喝杯茶吧,今年新下来的明前龙井。您的两名保镖我也给他们在隔壁要了个包间。”
阮波连着喝了几杯茶,刘泽之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笑笑不语,又要了四盘茶食,坐在一旁的中式红木太师椅上翻着报纸。
果然半个小时后,李士群如约赶来,刘泽之起身斟了一杯茶,又给阮波续满了茶,想转身离开房间。李士群说道:“陪我们一起坐坐吧。”
“是。”刘泽之应了一声,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坐在了下手。
李士群笑道:“阮先生,几日不见了。上次我听你说周成斌命令你在爱俪园制造爆炸,目标是针对影佐祯昭将军假的妻子儿子。你说那个提前安装在监视人员使用的汽车上的炸弹,是李智勇利用你查“毒贩”为名,趁乱安装的,对不对?”
阮波答道:“是的。李主任,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现在就想带着我的女儿离开,这也是您事先答应的。”
李士群微微一笑,说道:“阮先生,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戴笠会放过你吗?泽之,说说你的遭遇,泽之跟着我刚到上海的时候,什么事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军统是怎么对付他的?”
这种时候,刘泽之只能赶紧证明李士群的话。“主任说的不错,军统一再派人追杀,杀手还就是我原来的好友同窗乐奕。唉,要不是托庇于主任麾下,我早就见阎王爷了。”
李士群点头道:“是啊,阮先生,你总不希望令爱成为孤儿吧?我是想让你离开,可是军统的势力盘根错节,你逃得出他们的手心吗?所以我劝你还是一不做二不休,竭诚和大日本帝国合作,共建*****圈,那么你的安全,我可以负责。”
阮波不甘心:“可是李主任你亲口说到:李智勇拿着五十根金条,远走他国了。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李士群的脸微微一沉:“哼!李智勇?阮先生,我和你说实话吧,李智勇已经死了,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刚开始执意不肯合作,一再考验我的耐心。不得已我只好使用了电椅,他这才招供。可惜啊,招供后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而亡。所谓的名节也没了,性命也丢了。这是何苦?阮先生,电椅是种什么样的刑罚你可能并不清楚,可是杨爽之死你是亲眼目睹的,他就是死于电刑。”
李士群又对刘泽之使了个眼色,刘泽之故意问道:“哦,我这才知道杨爽是死于电刑。主任,上次周成斌因为电刑九死一生,您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以后不再使用电刑了吗?”
李士群冷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不见棺材不落泪,对这些人,不能有一点怜悯之心!阮先生——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既然你和李智勇是负责爱俪园行动的,那么日军司令部里的行动是谁负责的?那个诡异的绿色玩具马是怎么到了影佐太郎手里的?还有那天侮辱影佐祯昭将军的白色条幅是谁挂上去的?”
阮波仔细思索着,刘泽之的心也提了起来。李士群好整以暇的品着茶。片刻之后,阮波说道:“李智勇来找我交代任务的时候,我问过他一句:日军司令部的行动不是由你指挥,难道周站长真的要亲自面见影佐祯昭吗?他回答我说:周站长不会露面,司令部里现在是真的有我们的人了。”
李士群点头说道:“很好,继续说下去。”
阮波苦思冥想,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李主任,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您想我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回头无路,不可能再有隐瞒。不过我还知道其他两件事。一件事是去年中元节爱俪园皇军追荐平安醮法会,李智勇和谢承新他们使用的枪支、手雷,是由我出面找了一家纸扎铺子配合完成的。那家纸扎铺不是军统的,但是老板很激进,经常辱骂大日本皇军。应该算是一家军统的外围组织吧。”
李士群对这样一家军统的外围组织的兴趣不高,但也算是聊胜于无,他示意刘泽之记下地址。静等阮波继续说下去。阮波只好又说道:“也是去年,郭烜在上海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来得很急,说是他要刺杀76号山木龙三组长,没想到误杀了山木龙三的太太和一名不知名宪兵。让我设法找个替罪羊,把这事遮掩过去。当时我就很奇怪:既然没有暴露,何必大费周章的遮掩此事?就算76号知道是你郭烜杀的,又能如何?想来这其中必有蹊跷。但是按照纪律,我无法追问。李主任,其他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了,你一定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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