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撑着城垛朝着杀声震天火光冲天的敌营中眺望着,欣喜道:“二郎,那是不是说,咱们烧了他们的粮草,李光弼便要退兵了呢?他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吧。”
王源摇了摇头笑道:“那倒是不太可能。”
“怎么?他还敢攻城?”阿萝吃惊道。
王源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不肯撤兵的,毕竟他手头还有这么多兵马,他怎也要拼死一搏的。别的不说,他一直以为他比我强,此战败退,他便再无机会证明自己了,所以他一定会拼死一搏。再说了,这场大火也未必能将他们的粮草全数烧光,那么想是不切实际的,我只希望能烧掉六七成,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李光弼还有最后的几天挣扎,这将是他最后的疯狂。”
……
李光弼静静的站在清晨的微光之中。他的脸上沾着几道黑色的灰尘,头盔稍微有些歪斜,露出几缕散乱的花白的长发来,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和颓唐。
他的眼前,原本囤积着众多物资粮草的堆场上一片狼藉。焚烧过后的余烬冒着青烟,风吹过还有火星亮起,不时的冒出火苗来。有一种刺鼻的烧焦的味道在弥漫。那可能是脚上的皮靴被炙烤的发软发出的味道。
被大火炙烤之后的地面异常的灼热,靴子踩在上面都能感觉到脚底微烫。四周的空气都是热烘烘的,冷风吹来时,空气中忽冷忽热,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群群脸上被熏得乌黑的士兵们脚步沉重的抬着沙土前来掩埋余烬,这是他们目前能用的唯一的灭火手段。因为大营所在之地并无水源,军队的用水都是从七里外北边山洼中的一座水潭押运而来。起火时军中储备的那些水根本没用,从山洼里紧急用水车拉水来救却效果寥寥,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杯水车薪、远水解不了近火。
在这种情形下,大火烧起之后根本就无法得到有效的遏制。无奈之下,士兵们只得冒着火焰的灼烧,拼了命的临时挖掘出一道防火沟,并且将下风处的帐篷和设施全部拆除,这才阻止了火势的蔓延。而已经起了火的便只能以沙土石块掩埋减小火势。
即便采取了这样紧急的应急措施,整座粮草物资的堆场物资还是被焚毁了大半,火势蔓延到中营内部,烧毁了五百多座帐篷。巨大的中营从中间被大火烧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像是一只绝望的独眼黑洞洞的看着天空。
李光弼一直没有去前营指挥战斗,他知道,那冲入营中的骑兵只是趁火打劫,并非是要全面开战的信号。他的心目中最在意的还是能抢救回来多少的粮食,那才是关键。在他的亲自指挥下,士兵们确实拼了命的抢回了不少粮草。本来囤积有全军十五天人马的粮草,整整二十万石人吃马嚼的粮食,抢回来了三完石,外加数千石因为救火而不得已堆上沙土的粮食。这三万石粮食只够大军三天的食用,但总比全部烧光了的好。
其他的什么备用的盔甲兵器,帐篷里的近百万支箭支,全军所用的柴薪和木炭,甚至围栏里的数百头肥猪,数百只羊,尽皆在这大火之中统统被烧成了焦炭一堆。大火还烧死了堆场中的四百多守卫以及数百名后营前来领取粮草的兵马。后营的军需官也死在这场大火里。参与救火的士兵也烧伤了几百人。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而这一切,正是王源一手策划的,让李光弼的整支兵马瞬间陷入了危局之中。
站在火场中的李光弼身子被热浪烤的冒汗,脸上烤的红通通的。但他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他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这或许意味着自己率领的三倍于敌的巨大的军团将彻底崩溃在通州城下。
马蹄声响,董元舒带着十几名丢盔卸甲的前营将领飞驰而来。在烧焦了的场地边缘,董元舒下了马。
“李帅在何处?”董元舒朝一名李光弼的亲兵问道。
“就在那里。”亲兵朝站在灰烬之中的李光弼指了指。
董元舒这才看到了李光弼,李光弼全身上下一片狼藉,身上的盔甲也歪里歪斜的,根本不是寻常那个衣着整洁的样子,所以刚才看到了他的背影,却没认出来。
董元舒整了整盔甲衣冠,朝着李光弼走去。来到李光弼身边,低着头诚惶诚恐的拱手行礼道:“卑职董元舒见过李帅。”
神策军骑兵攻击前营,杀死杀伤了近六千名前营兵马并且全身而退的消息李光弼早已知晓。李光弼知道董元舒要来,但他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卑职……卑职无能,没能全歼袭营敌军,让他们……给跑了。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这三个叛贼,裹挟了四千叛军也逃到叛贼王源帐下了。卑职无能,卑职该死,请李帅降罪。”董元舒小心翼翼结结巴巴的禀报道。
李光弼未发一言。甚至看也没看董元舒一眼,只将目光投向身旁冒着青烟的一堆灰烬之中。李光弼的态度也更让董元舒心中不安。叛将出自前营自己的帐下,自己又未能抓住他们留下他们,反而让他们全身而退了,就算是董元舒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罪孽不可容忍,他从李光弼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事情不妙,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董元舒啊,你辜负了本帅对你的信任啊。本帅将你从禁卫军中提拔上来,让你统帅十万大军的前营。你告诉我,你回报了本帅什么?三天里,你的前营兵马死伤叛变高达三万多人。被王源的骑兵在你的前营里杀了几个来回,如入无人之境。你说,我要你还有什么用?”李光弼冷冷的开口了。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辜负了大帅的栽培,请大帅责罚。”董元舒面若死灰,噗通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地面上炙热难当,他的膝盖和小腿热的发烫,但他只能咬牙忍着。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死关头,必须坚决忍住。
“你确实该死,你帐下有王源的奸细,你居然毫不知情。不但有,而且是三个。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这三个狗贼。那曾国忠和钱高志是扬州守将,我早就说过,要你看着他们些。这两人曾经在扬州协助王源和安庆绪的叛军作战过。需要严加防范。可你呢?你当做耳旁风。”
“李帅啊,卑职知错了。可是这几人平日丝毫看不出来他们有二心啊。不是卑职不加防范,实在是军中无人啊。咱们全是新兵,将领又没几个能领兵的,曾国忠钱高志两人总是曾经领军的将领,领军的经验丰富。手下也带着从扬州来的几千老兵。卑职总不能让那些不能打仗的人来领军吧?卑职也是想前营兵马更有战斗力,能势如破竹,报答大帅知遇之恩啊。可谁知道,这三个逆贼竟然心怀二志,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董元舒哭丧着脸道。
“住口,你还有理了?你识人不明,便无过错?你瞧瞧周围,我大军粮草被烧掉了十之六七,物资被焚毁大半,你告诉我,这个责任谁来负?本帅找谁算账?”李光弼喝骂道。
“卑职该死,都是卑职的责任,李帅重重处罚卑职便是,卑职绝无而言。”董元舒满脸通红,跪在地上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是痛心疾首的模样。但其实他是被地面的滚烫炙烤的无法忍受,只能左摇右晃的强忍着。
“你当然难辞其咎。你犯下如此大错,本帅想不出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李光弼喝道。
“卑职……卑职一直以来对李帅忠心耿耿,唯李帅马首是瞻。这算不算是个理由?”董元舒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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