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街上,苏天民轻声问道:“明天真的请客?”
闵守义嘻嘻一笑道:“请谁?你请我还是我请你?”
苏天民皱眉道:“你怎么老是到处扯谎?”
闵守义反问道:“请问,不这样又如何脱身?这种地方进去便得坐下,坐下来便得吃喝,吃喝完了便得……咳咳……你说怎么办?”
苏天民眨着眼皮道:“那么你现在答应了人家,明天又怎办?”
闵守义摇头深深一叹,他对苏天民这种一是一,二是二的个性,似乎感到苦恼之至,当下没好气的答道:“明天你说怎办?告诉你吧,老哥,明天是明天的事,等到明天再愁不迟!今天,托天之幸,玉花失而复得,咱们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赶去告诉家师他老人家一声,也好叫他老人家安安心!至于小凤仙那妮子对我闵守义的情分如何,我闵守义比你老哥清楚得多,大家年纪还轻,尽可从长计议,为了儿女私情,难道连师也不要了么?”
苏天民被对方这番大道理说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方才讷讷地道:“是的,小弟就是这样,总是受不得别人一点好处。”
闵守义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赧然一笑道:“这固然是苏兄你的缺点,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苏兄的优点,老实说,小弟刚才也是在强词夺理,请苏兄放心,我闵守义将来绝对不会亏待这妮子也就是了!”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弯去一条小巷中先将头巾上那朵玉花摘下,由苏天民收起藏好,方才继续走出巷子向城北方半仙夫妇居处赶去。
日落西山。
倦鸟投林。
方半仙收了摊子,懒洋洋地向城北一排木屋走去。
在走到木屋前面那条水沟附近时,方半仙神色一愣,忽然停下脚步来,最末一间木屋中,这时正传出一片咒骂之声:“老杀才杀千刀的……你老鬼有种就永远别回来,哼,摊子摆着,人却没了影子,不是去找那些奥婊子风骚才怪,嘿嘿,老娘不过是骗骗你老鬼而已,你老鬼以为老娘真的要七天才能回来?哼,嘿嘿嘿!”
方半仙本立着喃喃道:“这婆子几时回来的?”
方半仙定了一下神,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赶去木屋前面叫道:“娘子千万不可误会,小老儿刚才是到后面观里去了一下,娘子如有不信,不妨去问那批牛鼻子们。”
屋内应声冲出一个黄脸女人,当门叉腰冷笑道:“少在老娘面前来这一套鬼画桃符,老娘问你,无缘无故的,你去观中干什么?说呀,你跟老娘快说呀!”
这名黄脸女人,显即昔日花帝座下爱婢,今天的半仙夫人了!
方半仙见夫人气势汹汹,一根指头直往自己鼻尖戳来,脚下不由得连连后退,一个不留神,几乎栽到水沟中。
方半仙脚下一绊,勇气却给绊出来了,当下真气一提,拿桩稳住身躯,然后向夫人板起脸孔说道:“娘子别嚷了”
方夫人勃然大怒,迫上一步吼道:“嚷又怎么样?简直造反啦,你这个老杀手,你说,说,说呀,老娘嚷了又怎么样?”
方半仙耸耸肩胛苦笑笑道:“不怎么样,小老儿意思不过是说,娘子能不嚷,最好别嚷,因为你我夫妻一场,几十年都过去了,剩下来的,还不晓得能有几天,又何必不来个好聚好散,一定要这样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
方夫人双目圆睁,死盯着丈夫道:“老鬼,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老鬼吃了熊心豹胆,竟打算休了老娘,去跟另外哪一个浪蹄子成双配对不成?”
方半仙点点头道:“是的,媒人已经来过了来自老东方面,是黄衣三号到六号,也是老夫旧日队上,看到老夫眼一瞪就在抖的四个家伙。”
方半仙苦笑着,又叹了口气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我方铁民见了他们别说抖,就是趴在地上向他们磕上三个响头大概也无济于事了。”
方夫人一呆,嘴巴张得大大的,却没有声音出来。
方半仙望着西天一线晚霞残彩,默默出了一会儿神,最后缓缓转过脸来,向夫人低低说道:“催命花符留在景阳观三清正殿上,照理说,这道花符应与老汉无关,可是娘子知道的,观中那些道士们,他们之中谁配受这道花符呢?回方夫人脸色惨白,颤声道:“会不会……会不会是消息误传,老魔因为你在观前为人看相算命,便误以为你一定是落脚在观中?”
方半仙凝目觑空,喃喃道:“老汉又何尝不是在愁这一点?”
夫妇俩相对缄默了片刻,最后,方夫人哑声道。”进去吃饭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愁它做什么?今儿还特意为你烧了一锅肝子,打了几斤酒,准备让你好好醉一醉,这些年来,你也够闷的。唉唉,其实,我冯秀秀又何尝不是一样,想当年,我冯秀秀又哪里会是这么一副坏脾气?”
将近二更了。木屋中,一灯如豆,风自门缝中吹进来,吹得灯头间缩不定。在灯下,方氏夫妇隔案对坐着,碗盘空了,酒壶也快干了,两夫妇脸孔酡红,都已经有着五六分酒意。
方半仙抓起酒壶,挥挥手道:“娘子,你好去歇息了,碗筷留给我来收拾。”
方半仙说着,举起酒壶来,壶底朝天,一气吸干壶中余沥,满足地嘘出一口气,然后将空壶放在桌上。
方夫人伸手将空壶一把抢过,佯嗔道:“哼,你收拾,你们男人要是会做这些家务事,这个家早就不是这种样子了。”
方半仙笑笑,没有再说什么,方夫人叠起二只盘子,正待转身走灶下时,不知忽然想起什么事,回头又将盘子放下,一面在围裙上擦着手,一面移步向屋角走去。
方半仙甚为诧异道:“娘子做什么?”
方夫人偏过脸来瞪眼道:“替你拿烟筒跟烟包儿来呀,饭后一袋烟不就是你的老习惯么?”
方半仙心中一暖,真比喝下十斤老酒还要舒泰,他眯起眼缝,左手轻轻拉着下巴骨,含笑望着似乎突然年轻了十岁的方夫人背影,神情陶醉,怡然欲仙。
就在方夫伸手欲去壁上摘下那付烟具时,方半仙笑意一敛,忽然向夫人道:“不,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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