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桅一时不知是该紧张还是该笑,这就是做了多年医生的样子吗,都吐血了,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轻飘飘的,“看你这般轻松,想来是不严重。”
“不严重归不严重,但也要好好养着些,不然胃落下毛病,日后有他受的。”许宴有些无奈。
清桅懂他的意思,身体是自己的,要好要坏,全凭自己上心,医生能治病,但有时候救不了人。
“你找我有事?”清桅问。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许宴玩笑,这样平静安定的日子实在难得。
“自然不是。”清桅抿一口茶,笑着看他,见他眉头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有心事?”。
“医院组织了医疗队去战区,我也想去,申请被拒了。”许宴说完,往沙发上一靠,眼睛望着灰色的天空,空空的。
清桅看着眼前的许宴,心里却突然沉重起来,她没有到过战场,甚至不敢想象,“不害怕吗?”
“怕,死谁能不怕呢,可那是梦想,是学医的初心,但凡有一点机会,我总是拼命想要抓住的。”许宴的声音落寞,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天空一道惊雷,打破了压抑暗色里的沉默,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池塘枯败的荷叶被打的摇摇欲坠,水面氤氲里一层水雾,带来晚秋的冷意。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死在了空投的炮弹之下,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阳光特别好的早晨,我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点大米,给全家熬了白粥,还拌了一小碗野菜,她刚做好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小天’,接着轰的一声……一切都毁了,全没了……”
许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是又听到了那一声轰鸣,他克制着呼吸,手攥成拳,指节发白,眼里隐隐含着泪。清桅看着,心里跟着一阵难过。
“后来被村里人从土里扒出来,在土里活活被埋了三天,大家都以为没救了,却不想一碗水汤下去,我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可是那时候活比死难多了……在村里吃了几年百家饭,后来又被送到孤儿院,得贵人相救,安稳地活了下来,还送我上学读书,为人处世。”
“我当时一心想上战场,但因为当时身体底子不好,她不建议我直接入部队,而是选择了学医,算是曲线救国,也算救了当时的自己。”
许宴看着清桅,眼神动容,让清桅心神微微晃了晃,“我想上战场,是报父母的仇,也是报贵人的恩,让她知道当初不枉救我一场。”
清桅第一次听许宴提起自己的过往,以前她问过他一次为什么学医,他当时草草而过,如今主动提及,想来定是心里着实遗憾与难过,而父母与那位贵人对他也是极为重要吧。
清桅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许宴,她认识的许宴从来都是冷静克制、认真负责的好医生,面对这样的坎坷悲惨的人生经历,她又觉得说什么都太轻飘飘了。
她从沙发上起身,独自进了屋内,不一会儿拿着一个陈旧的烟灰色的陶瓷罐出来,她打开盖子,取出茶叶,认认真真的泡了一杯茶,双手送到许宴跟前,“尝尝,杭州来的。”
许宴听到杭州二字,心头一颤,看着小小的白瓷杯里的一捧茶良久,他端起茶杯与清桅的杯子碰了一碰,一饮而尽,“好茶。”
清桅微微一笑,也同他一样,一仰头喝尽了杯中茶。
许宴离开时,清桅带着铃兰和山茶送他出沁竹园好远,竹林里风雨声飒飒,惊起群鸟振翅高飞,蝶飞虫鸣,是送别,是祝福。
在这乱之中,能活下来已是万幸,陆璟尧、许宴、五姐、八姐,还有很多很多年轻人都在努力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为国家,为生命。
她也应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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