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保重!”元启森语声低弱,温和地与燕聆道别。
一步三回头,燕聆一路流着泪,对自己腹中的孩子们说:“那是你们的父亲——即将告别人世的父亲。孩子们,对他说一声再见!”她哪里敢走远,不过躲在元启森看不见的地方痴痴凝望,苦苦守护。
微风拂过元启森的鼻翼,他轻轻打了个喷嚏,脑子便有阵阵晕眩。今天精神非同一般的好,他很清楚是因为什么。但他也有一种莫名的信心,那个茧今天一定会破。而他,也一定要等到茧破的那一刻才肯安心离世。
阳光正好,温煦不耀眼。青丘的天真蓝,云也特别白。元启森只觉得病痛都似乎正在离自己而去,他很舒服。但他清楚感觉再舒服他都不能睡过去,否则一睡便将成永远。
“我第一次见你,你印在照片上,只有一个侧身背影,面容模糊不清。我想办法复原你的模样,只得到即使朦胧却依旧漂亮得让人惊艳的侧颜。”元启森低低地叹了口气,阖上眼,自言自语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那时我就觉得似乎在很早以前……我就认识你。”
他脑海里又出现那张相片。彼时海风应烈,白选宽大披风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她的身体微向前倾,她面前是灿烂金光,她身后是深蓝色澎湃翻滚的惊涛骇浪,但背脊笔直的她却是画面中最鲜亮的那抹色彩。
“大约因为在此之前,为了引你入套,我仔细察看你的资料时便在心里勾勒你的模样。所以对你有熟悉感觉,那时的我可不知道你是妹妹。”不自禁浅笑,元启森心想,原来在认定你为我的敌人的同时,我也同样认定你才是配与我并肩、可以让我爱上的人。
再想起以前不过伤痛而已。但为了不让自己就这样睡过去,元启森不得不用一次又一次痛楚酸涩来刺激意识不向下沉沦。日上中天时,他的睡意越发浓郁,只得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能多挣扎一秒钟,他就一定要在这世上多留一秒钟。
可是午时阳光一刻不停抚摸着他的面颊,就像那天白选要独自赴险之前落在他眉心的那个吻一般无二的温柔。元启森只觉阵阵暖意在自己四肢百骸流动,他已经无法保持清醒理智去抗拒冥冥中的召唤。眼眸渐渐阖上,瞳孔失去焦距,他的嘴角是淡得看不出的遗憾。
蓦然,面前绽放刺目彩光,有如利剑驱散了快要得逞的声声召唤。元启森喉中咯咯作响,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沉重眼帘被一掀而开。他看见缤纷彩光中奔出人影,旋转着从湖面向上升至半空。稍一停顿后,其中一道人影直奔自己而来。
她披散着长发,白里透红的脸儿好似她和他都最爱吃的红苹果。眼前雾蒙蒙,却不妨碍他辨认出她健康且活力十足。真好,真是好极了,这样就能安心离开。元启森对白选浅浅笑,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启森,启森,你怎么了?!”白选惊慌失措地不停抚摸元启森的脸颊。冰冷入骨的触感让她害怕得几乎不能呼吸,扭头向后,她大叫,“无瑕快来!”
白璧无瑕远远一瞟便知道元启森已是弥留之际,心中微叹,天赋神通毫不犹豫使出来。一片茫茫彩光将元启森笼罩在内,迅速渗入他的身体。
“他时间不多了,你陪陪他吧。”不忍去看白选的神色,白璧无瑕犹豫数息,还是低声说,“你被反物质能量伤及心脏,是他把心……给了你!”弯腰在白选发上轻轻一吻,他直接瞬移离开,顺手把坐在远处的燕聆也一并带走。
这晴天霹雳把白选砸得木然呆立,身体一软坐倒在地,怔怔低头凝眸看向元启森。彩光渐敛,他原本惨白的脸上竟有了些红润之色。他的眼神异常平和,黑眼睛清澈见底,仰面看着她,神情温柔入骨。
“不要谢我。”元启森的声音也不再飘忽无着,坚定有力地说,“永远不要对我说谢谢。”
扭头飞快看了眼远处,紧紧闭了闭眼睛把泪水逼回去,白选再度回过头来凝视他,微笑着对他说:“当然不说谢谢。我知道……”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元启森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垂首吻他的眉心,她低语,“我知道你爱我。对爱情而言,只有牺牲,没有馈赠。”
元启森低声笑了笑,手在毛毯下滑动。白选按住毛毯边沿,自己把手伸进去轻轻握住他骨节森棱的手。手背可以清晰感觉到针眼,她的指尖滑过去,整只手背几乎都是细小密实的窟窿。他的手指修长笔直,指尖如笋,指甲光滑,指腹柔软如棉。与他手指交叉紧握,她要用自己掌心的火热温暖他冰凉的手。
“我给你讲个故事。”用袖子揩去元启森额上湿意,慢慢理着他汗湿后纠结的额发,白选柔声说,“我身边有位隐形的强大存在,是它在我被末世黑潮淹死之后把我带到这个世界。那时我叫绵绵。”
元启森被白选紧紧抱着,心满意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他慢吞吞说:“我不在乎你来自哪里。你就是你。”
白选亲亲他的额角,继续说:“那位强大的存在,既不是曾经那个世界也不是现在这个世界的生灵。它的故乡是一个叫灵界的地方,那儿有一片星海——虚空星海。”
她害怕时间来不及,所以语速很快地把皮皮的来历叙述了一遍。元启森果然对科技极为发达,又有多种不同文明共同发展的虚空星海很感兴趣。但白选说这些话并不仅仅要给他释疑,她有她的目的。
“皮皮之所以会来找我,是因为……”白选低下头,深深凝视着元启森的眼睛,放缓了些语速说,“那位女舰长告诉它,在另一个世界有另一个她。”
脸上终于露出震惊之色,元启森咳了两声,脸上飞掠起异样鲜艳的红潮,喃喃问道:“‘另一个她’,就是绵绵?”
白选点点头,与他脸颊相贴,轻轻摩挲着说:“死亡只是另一次生命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启森,星海的那端还有一个我。”在他疏淡的双眉分别亲吻,她加重了语气说,“不一定在星海的那端,也许是别的什么世界,也有一个我。你要满怀希望,去星海的那端或者别的世界找我!那个我,一定可以爱!”让你离开时满怀希望,不觉得人世孤单毫无亮光,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嗯。”元启森缓缓点头,嘴角噙着笑意,低声说,“我一定会去找你!你要等着我!不管是星海的那端还是别的什么世界里的你,都要等我!”
“会的,我会等你!”白选猛地抬起头,刺眼阳光将她流出眼眶的泪水即刻晒干,还有一些被逼回去,一直逼到了心里——此时悲伤得同样在流泪的他的心。
“给我讲讲绵绵的过去吧。我想听。”睡意上涌,眼帘立时沉重得再不能掀起。元启森与白选交握的那只手慢慢失去力气,一点一点松开。他的这句话微弱得对方必须要集中精神才能隐约听清楚,但他知道她一定能听见。
“绵绵小时候就不是个乖孩子,调皮捣蛋是经常事,还有过把幼儿园阿姨气哭的光荣战绩……读初中时揍过抢同学钱的混帐小男生……高中……大学……工作……”
白选的声音化进了风里,漫山遍野吹送。太阳已经走到了小山坡的另一端,由此将她与他的倒影长长地拉开。那片碧莹莹的草地和上面几小簇颜色缤纷的花儿没入阴影之中,却依旧盈盈摇曳且笑得灿烂。
她仰望澄澈蓝天,含泪却是笑着说:“启森,旅途一定要顺利,一定要找到你爱且爱你的那个人啊!”天空有数朵浮云飘过她眼前,云端似有谁对她颔首浅笑。
泪水终于模糊眼帘,白选放在毛毯中的手再度将那只滑落的冰凉的手握住。她低下头,将颤抖的唇印在元启森微微上扬的薄唇上。
(大结局,未尽之事在番外)(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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