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不是的……外公你胡说……”
林筱燕摇头。虽然嘴里在这样说,但她的声音和身体都在发抖,眼里大颗大颗地泪珠在打转。她不够聪明,只是一种女人特有的直觉让她感觉到金志扬并没有胡说,但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阿笑,你快对外公说啊,你快对外公说清楚啊……说不是那样的,是外公弄错了……”林筱燕哭着摇着唐轻笑的手臂,却发现那是僵的。唐轻笑还是那样一言不发,直愣愣地看着金志扬,精致秀气的五官被完全被恐惧扭曲成一个古怪的样子,一身汗水早已将衣衫浸透了。
金志扬淡淡扫了一眼唐轻笑。从一开始,他看唐轻笑的眼神就是这样,好似只是一只完全无害,随手就可以灭去的蚊蝇飞蛾。“……这小子年纪虽轻,修为不到,天资却是极不错的。虽然他潜伏进来必定也是要等着我们祭炼完灵火之后才有举动,但是为防他先伤着你,刚才我看见他的时候就给他种下了心火困神网,如今灵火已成,随便他怎样也翻不出风浪来了。”
说话间,金志扬的眼中一点火光闪过,唐轻笑一直僵硬着的身躯一抖,像被忽然解去了捆绑着的绳索一样一下软倒,单膝跪着双手撑地,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
费了好大力气一样,唐轻笑才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不远处似乎毫无戒备的金志扬,依然是满头的大汗,表情虽然终于勉强回复了平静,但眼中的恐惧却只有更深,更重。
怎么可能是这样……唐轻笑脑海中一片混乱,几乎已经不能思考。真的如小夏之前所说,这老人的道法修为真的高深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不动烟火地就以一道法术将他制住,连他身边的林筱燕也丝毫没有察觉。天火派原本雄浑爆裂动辄焚天煮海赤地千里的法术却能用得如此不动声色,这修为确实远远高出任何一名他之前所见的天火派长老。
而最重要的还是他的身份,目的,居然已经全部早就落入别人的掌握中。一件已经被摆上桌面,被人看得清清楚楚的暗器就不再是暗器,甚至还比不上一把寻常的刀剑。他感觉得很清楚,以这老人的修为甚至都不需要丝毫的法术,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灰飞烟灭。无论他的怀中还有什么暗器,底牌,在有心戒备之下他根本没有用出来的机会。
怎么办?怎么办?失败的挫折感和绝望好似一个无底的漆黑深渊,他只感觉自己在往下沉,往下沉……
“六年前,荆州分舵的两位长老以身化火虹将朱雀灵火送来天火山之后,刘长老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灵智将他们受袭的事告诉我。而且他能告诉我的不只有言语,还有其他东西。这一点你可能没想到吧。”
金志扬的手上飘起一团火焰,这火焰不断地扭曲形状,然后在半空中形成了两个少年人的样子,无论是身形还是模样都纤毫毕现活灵活现,其中一个正是唐轻笑。“……这就是他以玄真离火体变化出的两个凶手的模样。透过和镖局有接触的下属帮派,我早就知晓是你用手段潜伏在筱燕身边,也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所以我反而根本不担心筱燕的安危,因为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想办法将她平平安安地送来白石城的。”
“……夏道长……?”林筱燕也认出了另外一个的人像是谁。
“明白了吧,筱燕。这世间就是这样的龌蹉不堪,你所认为那些美好的,珍贵的东西,不过只是因为没看清内在的本质罢了。”金志扬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慈和,但好像又无比的冷漠。
林筱燕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唐轻笑。直至这个时候她依然没有放开唐轻笑的手臂,还是抓得紧紧的,陪着唐轻笑一起半跪在地上。她脸上没有什么绝望崩溃之类的东西,只是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孩,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眶中涌出来,顺着面颊滴落在地,又在滚烫的地面上噗哧噗哧地消失不见。
能够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温柔和触感,那好像这绝望的冰冷深渊中那是唯一的一点光,但是唐轻笑甚至不敢扭头去看林筱燕一眼。
“好了,傻孩子,破灭了这心中最大迷障,该到外公这里来了。”
金志扬缓步上前,俯身挽住了林筱燕,好像是要将她拉起来的样子。但是一阵紫色的光芒闪过之后林筱燕整个人都不见了,只有一些灰色的灰烬洒落在唐轻笑的手臂间。
……
巨大的熔金火甲兽终于倒下了。小山般大小的熔岩身躯不断瓦解消散,露出其中那只剩半截的真身,原来只是一只比正常的大不了多少的穿山甲。
小夏的衣衫已是被烧得千疮百孔,头发也被烧去了一半。这只熔金火甲兽已是品级不低的妖怪,灵智并不比一般的人稍差,身上似乎又被天火派的人刻上了符箓法阵,和这整个大阵的火力联为一体,若放在外面,这绝对已是够登上除妖灭魔榜上的大妖怪,小夏足足用了七八道符箓,绞尽了脑汁才将岩浆火焰中的真身找到,让唐公正有机会一击毙命。
唐公正身上没有什么伤,只是鼻中的两道鲜血流得更欢了,但那血一旦滴落离开他的身体,立刻就会在半空就开始崩碎消失。为消灭这只拦路的妖兽他挥出了七刀,每一刀的威力都比之前的更大,但是小夏明白,那也是他对那股破灭之意的驾驭越来越低了。
“夏兄弟,赶快。”唐公正的声音已经有些支离破碎,听起来就像是十数个人在远近不同的距离不同的环境中一个音调一个音调地组合出来的语句。
就在这时,整个天火山都微微颤动起来,那巨大的极火炼狱罩终于完全停止了旋转,然后所有的火焰都开始朝中间汇聚而去。在小夏的眼中这景象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对于这整个大阵都已很熟悉的他来说,这分明是所有火力正沿着覆盖整座天火山的阵法脉络朝着一个点汇去。
“他们在抽取这大阵最后所余的全部法力,那灵火的祭炼终于要到最后一步了!”只是一息之内,小夏就判断出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一个点到底在哪里。他指着脚下的一个方位对唐公正说:“灵火就在这里~!地下五十八丈左右!”
“好。”唐公正抬手一刀向地面劈去。
……
“蜀州唐家……哼,数百年前还在魔教麾下之时就和我们五行宗有过不少牵扯瓜葛,最后趁着双方两败俱伤分崩离析之时你们也捞得了不少好处吧。我五行宗的一些秘法秘药不用说,魔教的天魔五策至少也有一册落在你们手上,这么多年的经营下来也成一方之雄。没想到还是人心不足,居然打起这朱雀灵火的主意来了……只是我不明白,风闻唐家行事素来周密狠辣,这次派你潜伏进来未免也太过莽撞。便抛开被我察觉到此节不算,就算真的能瞒过我们,凭你这稚龄竖子又有何手段威胁到已经掌控朱雀灵火的我?毒药?暗器?你唐家最厉害的几门毒药也都是从魔教或我五行宗偷拿过去的,在我眼中不足道哉,而且我修成玄真离火体,已非血肉凡身,天下又有何种毒药暗器能伤得了半分?”
无数的火流在岩壁上像百川汇海一般奔涌不息,然后朝着金志扬手中的朱雀灵火涌去。而金志扬整个人也都化作了一团紫色的火焰。任谁都看得出,这就即将迈入他所说的最后一步了。
唐轻笑还是跪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手臂间的一蓬白色灰烬,整个人好像傻了一样,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对金志扬的话也充耳不闻。
他现在的脑海里已是一片空,难受到极点的空。他现在才明白,这个他一直看不起,一直暗中嘲笑的傻呆呆的女子,在这形影不离的五年时间中其实已经成为他心中最大的一片乐土。和那种虚幻美丽引人发疯般追寻的梦想不同,是一片可以依靠,踏踏实实地安坐在上的乐土。而这片乐土,那个直到刚才也舍不得松开他一丝一毫的女子,那张满是委屈的泪脸,他还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这样化作了一团灰烬。
“……不会只是你自己一人异想天开地独行此事吧?本来我还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后手的……”金志扬的声音在火焰中传来,忽然带出着些嘲弄的味道。看着傻傻呆坐在那里的唐轻笑,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苦心潜伏这五年多的时间还是对筱燕动了丝真情么?果然只是个自以为是的无知竖子,心性未熟就学人胡来……”
“啊~~”地上坐着的唐轻笑猛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这一声中满是说不尽的惶恐,悲伤,还有几分疯癫。也不管金志扬就站在他面前,像疯了一样地径直伸手朝腰间摸去。
紫色火焰幻化出的金志扬的面容冷笑了一下,对面前唐轻笑的举动毫不在意。也许就如同他之前所说的,他对已即将踏出这最后一步的自己有无限的信心。但是下一瞬间,这张火焰的面容也露出惊讶的神色,转头看向斜上方。
斜上方是熔岩池上一片平平无奇的岩壁,但就在金志扬看去的同时,那片岩壁也无声无息地崩塌下来,一个人,一把刀从后面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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