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故似乎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一边将一只大包从草丛里拖出来一边道:“请人用马车拉过来的,我自己可没那么大本事。”
司季夏点了点头,他发现她的声音不再像那日在水月县听到的那般沙哑,清泠了许多许多,很是好听,许是方才在外边说话了的缘故。
冬暖故则是看了司季夏一眼后又看了满地的东西一眼,忽然就觉算了,于是道:“公子还是替我把麻绳栓到树上即可,我自己把这些绑了拖上去再扔到院里。”
并非她觉得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实是因为她想起了车夫大叔对她说过的话,他的脸色,确实比在水月县时青白了许多,没有多少血色,好似随时都会倒下一般,既是如此,她又为何非要用他不可,她自己并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动作会慢了许多而已。
“阿暖姑娘。”谁知司季夏不动,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半蹲下身,语气很淡却很是沉稳道,“我先带阿暖姑娘进去,这些无需阿暖姑娘费心。”
冬暖故默了默,看着司季夏背影的眼神有些微变幻,终是没有说什么,而是伏在他背上,任他像之前出来时那般将她背过高墙,背进了院子里。
司季夏将冬暖故放在榕树下后就让她回屋坐下歇歇,冬暖故却不动,只是站在树下看着他一趟又一趟的往返于高墙内外,许是因为他手上的伤还没有好透的缘故,他一次提得并不多,冬暖故数了,他一共往返了整整二十趟才将外边的东西全部搬了进来。
而当他将最后一件包袱放在榕树下时,他脸色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惨白得近乎能看到皮层下的青绿血管,只见他呼吸短且急,却又不见他额上沁出一滴汗,唯见他额上那被她不小心砸破的血口子又开始流出血来,伤口处鼓胀鼓胀的,似伤口下积聚着大团的血一般。
冬暖故正要开口问他怎么了,司季夏却在这时匆匆往前边小楼去了,只对她匆匆道了一句“阿暖姑娘先坐坐,我稍后再来收整这些东西”,便将她独自一人扔在了后院里。
司季夏的脚步匆忙得近乎踉跄,只见他急忙回屋,双脚才跨进门槛反手就要将屋门阖上,就在屋门只差一寸就要完全阖上时,一只纤细白净的手硬是挤进了门缝中,阻止了屋门的关合。
屋门夹住了冬暖故的手,令司季夏忙将按着门扉的手松开,失了推力,冬暖故轻而易举地将屋门推开,将自己也挤进了屋中。
本是满屋青绿的屋子此刻只有最里处的那个贴壁多层花架还尚算完好的立在那儿,屋里没了垂挂着的绿萝,那本该满眼的绿色此刻只剩下三盆未开花的茶梅摆在窗台上,虽是如此,屋子里却是干干净净,显然是已经被打扫过。
而那被花泥撒满的被褥此刻竟是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竹榻上,便是那只被撕破了的枕头也被重新塞进了棉絮放在叠得整齐的被子旁,只是破口还没有缝上,脏了泥的棉絮从那破口鼓出,看起来尤为怪异。
对于冬暖故突然的挤进来,司季夏似要说些什么,然他一张口却是剧烈地咳嗽声,让他想止也止不住,就如他额头上血包里流出的血,似乎都没有要止住的意思。
只见他的脚步往竹榻的方向微微移了移,冬暖故只觉地上有异,不由垂眸,见到的是一小小滩的血水,就在方才司季夏站过的地方,还有两滴沿着他现在所站的地方延伸去。
冬暖故的眸光骤然一凛,看向他的脚边,只见此刻他的脚边也有一小片腥红的血水,还正有血从他的斗篷后边滴落而下,而他斗篷后滴着血的地方,是他的左手。
司季夏还在咳嗽着,咳得青白的脸皮下充着血,紫红紫红,显得颇为诡异。
然无论他咳得有多剧烈,他都没有抬起他的左手轻掩住口鼻的意思。
冬暖故伸手,想要撩开他的斗篷看看他的左手,谁知司季夏竟是受惊似的连往后退了三步,扯开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冬暖故的眼神凛得冷了一分,伸出的手还定在那儿,有些冷淡地看着只顾着低头咳嗽的司季夏。
他似乎一直在抗拒她,抗拒她的靠近。
冬暖故没有因司季夏这明显的抗拒之意而转身离开,反是朝向他往前走了三步,重新逼近在他面前,司季夏还想往后退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只听冬暖故声音冷比冬日的寒霜道:“你若再退一步,今夜就可以给我写休书。”
他若再往后退一步,从今往后,她绝不会再看他一眼,更不会再靠近他一分,他既不想与她一起过日子,那她便可以和他做真正的陌生人。
“你若再退一步,今夜就可以给我写休书。”
冬暖故这一句话果然有效,司季夏果然不退了,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连呼吸也停住了,他没有看冬暖故的眼睛,或者说他不敢看,继而又痛苦地咳嗽着。
冬暖故这才褪下眼里的寒霜,抬手撩开他的斗篷,将他的左手从斗篷下拉了出来。
她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缓,好似这个动作她早已习惯做了一般。
这一回,司季夏没有任何抗拒之意,甚至连微微的缩手都没有,就这么顺从地任冬暖故将他的手从斗篷下拉了出来,顺从得反让冬暖故觉得不习惯。
可就在她看到司季夏的左手时,她那小小的不习惯立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满眼霜寒,怎么回事!?
只见司季夏手心那本已愈合结痂的伤此刻竟又尽数暴裂开,鲜血如泉涌一般从那深可见骨的血口子汩汩而出,好似切到了动脉一般,竟是血流不止。
冬暖故倏地紧蹙眉心,想也没想便要去解司季夏系在脖子处的斗篷系带,她这个举动让司季夏蓦地将汩汩出血的左手拢成拳头,看得出他内心的紧张与抗拒,可他却是没有往后退开或者拂开冬暖故的手,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一动身子,只是别开头闭起眼,任她将他的斗篷解下。
这是冬暖故第三次看到他斗篷遮罩下的身子,第一次是在喜堂之上,第二次是在厨房之内,今日的他穿着的是她为他选裁的藏青色短襟袄衣,深沉的颜色衬得他偏瘦的身子有种笔挺如松的味道,颀长而完美,而这样颀长完美的身子右侧却不是有力的臂膀,而是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因为一直拢在斗篷下的缘故,袖管还有些干瘪,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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