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欢呼声响起,城上的我们也都松了一口气,我回身俯瞰城内景色,在楚赦之没有发现的角度对一个刚刚登上城墙的风云楼弟子使了个眼色,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交换过不能明说的信息,他拱手道:“楚大侠,九谏师父,城外有一个自称四明的僧人问现在可否进城。”
“四明?”楚赦之看向我:“是你师兄?”
我也有点惊讶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会来凉州城,毕竟以师父对他的描述,这是一个如非必要绝不愿意出门多走一步的宅神,我还以为他就算答应了我的请求,做完事情也会直接回到平溪寺休养。想了想便释然了,师兄出来一趟已经是给了我很大面子了,总不能白白把人请出来,用完就撇到一边吧:“是我四师兄,‘四明’这个法号你可能不认识,外人叫他寒潭法师比较多。”
楚赦之恍然大悟:“可是那位曾担任泥婆罗国师的寒潭法师?原来如此怪不得没有看到泥婆罗的军队,九谏,你可真是瞒着大家做了不少事啊!”
还不等我心情放松一些,有个士兵指着战场一处道:“咦,那边怎么那么多人围着?”
我顿觉不妙,立时飞奔下去:“开门!”
李匡儒留下的几人只来得及开口:“殿九谏师父,刀剑无眼——”
“驾——”他们的“刀”字还没落下,一人一马已经从开了一条缝的城门中冲了出去,几人无奈,各找马匹跟了上去。
我余光看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清瘦和尚,猜到那应当就是我的那位师兄,但此时已顾不得许多,我没有停下,心里道了声歉,直接略过他伸到一半的手奔向战场中心。
四明和尚眨了眨眼睛,收回自己只摸到空气的手,他似有所感地看向疾驰而过的师弟背影:“无法舍离么?”
楚赦之已经凭借极佳的视力看到了九谏奔向的地方,他沉默了一会儿,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正巧跳到了四明和尚面前,他客气地拱手一礼:“九谏并非故意忽视四明师父,还请您先进城等候,我会将他安全带回。”
四明和尚却下马走到了楚赦之面前:“想必施主您就是楚赦之楚大侠,贫僧在与小郡王来的路上听他说了这一路发生的事情。有些话,贫僧想单独对施主说。”
“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啊!”我勒着缰绳,紧紧咬住下唇:“不会的,我已经安排好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靖柔!你个臭丫头不要吓我啊!”卫明玦慌乱带着哭腔的声音告诉我,那种不祥的预感成真了,我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看到紧闭双眼唇角全是血沫的赵靖柔无知无觉地躺在卫明玦怀里,胸口一阵发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李匡儒脸上也罕见地有一丝无措,他银白的盔甲已经沾满了尚未干涸的血液,连忙扶住我:“九谏师父,您”
卫明玦看到我来了,像抓到一丝救命稻草一般:“九谏,靖柔她还有一口气!快救救她!你一定能救她的对吧!”
在他的折腾下,赵靖柔的双眼奇迹般地张开一条缝隙:“别摇了。”
那一刻,我感觉已经停滞的心又重新跳动起来,赶紧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金针跪到她旁边施针:“别说话了,挺住,我会救你的。”
“别费力气了,没用的。”赵靖柔轻声道。
卫明玦立刻吼她:“怎么会没用,你给我闭嘴!”
“”我把脉的手僵成了一块石头,卫明玦发现了我的停顿,声音颤抖地不成样子:“九谏?你为什么——”
“强行拓张经脉”我对上赵靖柔了然的目光,语带杀意:“是他做的,对不对?”
卫明玦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你们在说谁?”
“是我要他这么做的。”赵靖柔嘴角又有鲜血溢出:“我想亲手杀了拓跋苏,光是药,还不够。”
“卫明玦,我有些话想和九谏说,你先到一边去。”赵靖柔撑着力气说了一个长句,卫明玦想要拒绝,却被李匡儒拦下了,他冷声道:“你是谁?”
李匡儒垂眸:“臣之后会给小郡王解释的,最后一段时间您就留给他们吧。”
“你不是说,要我等你回来,再为你画一次花钿吗?”我已分不清这是我自己的还是残存在我身体里的六皇子的悲伤,只知道眼眶中的泪水在不争气地流淌:“那个时候你还没有赴死的念头,不要骗我。”
赵靖柔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履行自己的责任,也是最后一次了。我父亲当年对你做的事,我很抱歉。”
我眼底爬上了一丝痛苦:“我早就说过,那些事我已经不在乎,就算我在乎,也不需要你来替他偿还。”
“可是我在乎。”赵靖柔的眉眼染上一丝伤感:“我以为可以逃开,我逃了十二年,一边把所有痛苦都甩给我爹,一边怪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如果我能做的更好,也许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就像你画的那幅画一样,我身上缠着难以发觉的锁链,飞的再高再远,只要别人一拽,就不得不回来。”她闭上双眼,眼角有一行清泪划过:“只有死亡才能带给我真正的自由,所以九谏,不要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他从来就没想过放了你,是吗?是我害了你,如果我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你就不会”
“他同样不会放了你,无论你是九谏还是别的什么身份,他们都不会放过你。”赵靖柔的声音越来越轻:“不要做花朵花只能任人摧残,也许只有登上那个位置”
“别说了,”我努力勾起一抹笑容,泪水却模糊了双眼:“这个时候,就不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轻轻哼起一段旋律:“还记得吗,当年我们两个吵架吵累了的时候,安定伯夫人就会唱这支曲子哄我们睡觉。”
赵靖柔出神地听了一会儿,疲倦地躺在我的臂弯里:“我都忘记阿娘是什么样子了,所以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那么久都认不出来你的。”
“睡吧,你在梦里会见到她的。”我如同曾经的安定伯夫人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我会一直唱到你睡着的。”
“月是圆缺月,柳是离人柳,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怀里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一丝温度在歌声中消散。
“光阴最淡薄”声音逐渐哽咽:“不得因果无人说。”
我眼前一黑,刹那间好像天地颠倒,最后看到的人是神色大变的李匡儒,然后我整个人便倒进了一个有着冷水皂气息的温暖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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