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尚书也真是老糊涂了,年将乞休,折子都下来了,却还在昨日内阁议事时当众为勇毅侯府求情。谁不知道现在圣上正在气头上?这事儿他可真是没看清楚形势。这不,引得圣上龙颜大怒。他一个遭殃不打紧,倒连累得在场所有同僚与他一道担惊受怕,唉……”
陈瀛长长地叹了一声。
叹完后却不由打量对面谢危的神情。
这是在谢府。
昨日下午内阁议事的时候起了争执,险些闹出大事来。但当时谢危似乎去了奉宸殿教那什么女学生,并不在阁中,因此免涉事端。
陈瀛忍不住要思量这中间是否有什么玄机在。
是以趁着今日一早不用早朝,掐着时辰递上名帖,来拜谢危,叙说昨日内阁中事,探探这位少师大人的口风。
谢危人虽不在,可事情却是一清二楚。
奉宸殿偏殿时那来的太监已经将情况禀明了。
听着陈瀛这一番话,他眉目间也无甚惊讶,只道:“正是因为郑尚书年将乞休,折子都下来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顾虑比旁人要少,才敢做出这种事来。换了旁人或恐还要担心头上顶戴,腰间印绶。圣上虽然恼怒,却也得防着天下悠悠众口,不至于对郑尚书怎样。”
这一番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陈瀛当然知道郑尚书这老头子为什么这么敢说。
可……
他有些为难模样,望着谢危道:“可郑尚书都被收监了,难道还能放出来?”
谢危一笑:“这就看陈大人以及刑部的旧属了。”
陈瀛若有所思。
谢危淡淡道:“圣上这人也念旧情,郑尚书半生为朝廷鞠躬尽瘁,在内阁议事之时公然触怒圣上,若不将其收监,人人得而效仿,天子威严何存?可人有时候上了台阶也缺个台阶下。且陈大人等刑部同僚,都是郑尚书昔日下属,郑尚书行事如何,有目共睹。人情淡薄冷暖,都在这一念之间。”
官场上行走,谁人不愿趋利避害?
纯凭着“仁义”二字,根本走不远。
陈瀛便是向来不管旁人死活,只一心琢磨着上面人是怎么想,听过谢危此言,心头便是微微凛然,明白了谢危言下之意:皇帝固然把郑尚书下了大狱,可也想看看朝堂上其他人对这件事的反应;且郑尚书乃是他的上司,他当了郑尚书多年的下属,连这侍郎之位都是郑尚书提拔上来的,若在此时落井下石,旁人兴许嘴上不置喙,背地里未免觉得他冷性薄情,暗中疏远;更何况新的尚书顾春芳即将上任,只怕也要看看手底下这帮人的品性。
新官上任三把火。
焉知这火不烧到自己身上?
陈瀛一念及此,已是通透了,也知谢危很快便要入宫授课,不敢有太多叨扰,起身来便长身一揖,恭敬道:“下官再谢先生指点。”
谢危平淡得很:“陈大人心思缜密,假以时日也必能想到的,言重了。”
陈瀛却知道这话不过是客气。
所谓“假以时日”,便有早晚,有些事情不早点做便是错。而谢危最厉害的,或恐便是在一切刚生的时候便洞察纵观,心中有数,执棋在手,运筹帷幄。
他一笑,也不反驳,再次躬身,才告了辞。
侍立在旁的剑书在他经过时略一欠身,可等目送着此人的身影在回廊尽头消失后却是紧皱了眉头,向谢危道:“这位陈大人做人可真是精明,万事都要问明了再走,事事都来请教您,一则是他的确谨慎,二则只怕也有向您示好之意,按说该是对先生唯命是从了。可上回宫里那件事,他办得却不妥当。您交代的分明是他,可宫里来人到刑部请时,他却带了个查案厉害的清吏司主事张遮。明摆着是两头不想得罪,既想要办了您交代的事,但也不想牵扯其中,像颗随时会倒的墙头草。”
说的是宁二被陷害那件事。
这许多年来人心之恶谢危已看遍了,倒不感到有什么意外,陈瀛这般做在他意料之中,不这般做可才是出乎他意料,反倒要让他思考思考,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
毕竟天下有谁能不权衡利弊呢?
是以他只道:“此人可用不可信,我心里有数。”
说罢,他将手中茶盏一搁,起了身来,从这平日待客的厅中走回了自己的斫琴堂。
堂中竟然有人。
若是陈瀛方才到此见了,只怕会要忍不住起疑:这样一个大早,京中幽篁馆的馆主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吕显昨日留宿在谢府,刚睡醒没多久,正打着呵欠糟蹋谢危的好茶。
上好的大红袍已沏了三泡。
瞧见谢危进来,他便笑:“回来得正好,还能赶上一泡好的。那陈侍郎打走了?”
谢危却是走到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前,站定了,抬手掐紧自己的眉心,眼角显出一丝不易见的疲倦,道:“皇帝忌惮的便是侯府,厌恶的也是侯府。有谁上来为侯府说话,都是在皇帝的脊梁骨上戳了一下。他或恐不会对这帮朝臣如何,可这笔账却要记到侯府的头上。”
吕显眼皮一跳:“郑尚书不是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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