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我也不说,直到他淡淡抛出一句话。
“这首诗,你读过。”
青溪的潺潺水声,好像突然变成了雷霆霹雳。
王维望着我的眼,淡然道:“你读我此诗时,殊无初读时的新奇之意。你爱它好,却似早就读过它。”
我噎住。这是到大唐以来,我第二次面临身份危机。
很多年前,我看过一本穿越小说。人们发现女主角不属于当世,于是认为她是妖物,将她的口鼻覆上一层层湿纸,活活闷死了她。
崔颢、王维或者王昌龄,都不至于这么野蛮。我只是,承担不起“预知未来”的分量。
“你这诗本就不新。”我梗着脖子抗辩,“‘静言深溪里,长啸高山头’学的是陆机《猛虎行》的‘静言幽谷底,长啸高山岑’;‘绿树郁如浮’学的是谢朓的‘池北树如浮’。”
王维失笑:“好好,阿妍真是知音者,且又博学之至,将我的矫饰全部拂去了!可是——可是阿妍,你明明知道我所言非指此事。”
“你真的想听吗?”我涩然启齿。“我……”
“只要你想说。或者……”他把带着绿叶的竹枝递给我,“写在沙上。”
是因为写完之后,就可以擦掉,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何处访吴画,普门与开元。”我将那位尚未出世的宋代才子苏轼的诗写在河沙之上。青溪饱含水分的甘美空气,浸润鼻腔、喉咙和肌肤,颇能镇定心神,而我的小臂却在微微发抖。
写完这两句,我问:“看清了?”
他颔首。我足尖轻踢,字迹渐渐淡去,眼泪却滴落沙上,溅开微尘。
两年前,在永宁坊的酒肆里,对着盏中的兰陵酒,他低头微笑,笑里有薄薄的感伤。那感伤是矜持的,可也是真实的。他说:“我对这个时世终究……不死心。”那时,我是多么想说:“不要死心,不要。”
我是多么想让他知道,在他身后,有多少人夸赞着、仰望着他呀。
那日雍福寺一睹他画壁后,我便总有冲动当面对他念出这首诗。
一首崇拜者的诗。
“开元有东塔,摩诘留手痕。吾观画品中,莫如二子尊。”
他没有问我“开元东塔”是哪里。虽然雍福寺尚未改名开元寺。
“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
王维拊手,轻声道:“好文字,说尽吴生画骨。”
“亭亭双林间,彩晕扶桑暾。中有至人谈寂灭,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蛮君鬼伯千万万,相排竞进头如鼋。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且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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