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风无痕到敬陵已经半年了,起初的闲劲一过,他现在反而比在京城更忙碌了些。守陵这种苦差事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只因这原本是历代皇帝贬斥那些与之不和的兄弟或是子侄的处置办法,寻常皇族最是畏惧,他这次自动请缨,自然是令群臣为之大愕。至于那些兄弟,则是一个个假惺惺地慰问感叹,心底却恨不得他走得远远的。
可惜,那些以为皇帝老糊涂的人终究要付出代价。从京城流水不断的邸报中,风无痕已是完全掌握了朝廷的动向。不仅如此,郎哥手下的那帮人马也是日夜搜罗着各色消息传闻,王府来往敬陵的信使更是几乎隔天就有一批,连守陵大营的总兵展破寒也只得为之苦笑。在他眼里,敢情这位皇子是跑到此地处理事务来的。
从西北的破击营调到此地不到五年,展破寒就凭着自己非凡的手腕和武力压服了一众下属。别看这些各级将领都是京中的公子哥儿,但论起人品秉性来却比西北那批人强上许多。这里的营区军队虽然守备森严,但一向只是为了遥遥拱卫京畿以备急用,等闲没有立功的机会,升迁也就自然遥遥无期。被发落到这个地方的主官往往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将领,但下属各部则往往是些刺头,因此几年下来,总兵高升了其他肥缺,而其他将领则只能仍然呆在此处,甚至还有到老都未曾晋升一级的平民将领。
由于曾经在风无昭身上吃过大亏,因此展破寒对于这个和当初的风无昭身份相似,同是皇后嫡子的风无痕并没有什么好感。这等出身皇家的天璜贵胄,全都是自以为是之辈,心中只有自己,视下属性命为草芥,一不留神便会成为牺牲品。展破寒起初抱着这种想法,始终谨守着上下之分,恭敬有加而信任不足,因此神情总是淡淡的。
然而,风无痕仿佛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不仅在展破寒例行的巡视请安时留他下来闲聊一番,而且常常不经意透露出京城中发生的种种大事。就是在那种无比平静的语气中,展破寒对于目前的纷乱局势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
荣亲王风无言辅政刚刚三个月,礼部尚书崔勋赶巧不巧地遇上了老父逝世。若是换了普通的大员,皇帝下旨夺情之后必定可以留在其位,可崔勋身为礼部尚书,不得不上书固辞,最后只能丁忧回乡守制。如此一来,风无言就丧失了一条最得力的臂膀。虽说崔勋这个礼部尚书一向是徒享尊荣而不富实权,但毕竟坐稳了这个六部尚书的位子,在他的鼎力支持下,风无言才能够得到现在的地位。因此崔勋一离开京城,风无言便有些乱了方寸,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的后着更加狠辣。
宛烈二十八年三月,皇帝接连发出数条上谕。先是以陕甘总督方明渐玩忽职守,致使西安城内饥民骚乱,死伤百余人为由,将其立地革职,由陕西巡抚署理总督之职。再是以四川总督郝渊盛经营四川多年为由,大大嘉奖了他的功勋,命其入京述职以备升迁,总督之位由四川巡抚胡南景署理。仅仅这两条就使得风无言辛辛苦苦在外建立的势力几乎全部掏空,饶是他城府再深,此时也禁不住心头的恐惧和不忿,若非慕容天方一再劝阻,他几乎立刻就要找上父皇理论。
皇帝的动作还远远没有结束,京城中那些劣迹斑斑的亲贵子弟,只要他们的长辈有不稳迹象的,几乎人人都受到了波及。宗人府珉亲王的大轿只要出现在哪家皇族府邸前,那家人便会心惊胆战,一时间人人自危。至于暗地窥伺的宵小之辈,九门提督张乾也加大了清理的力度,仅是那些称霸街市的地痞混混,被步军统领衙门逮住的就有上百。
四皇子风无候觉察得最早,因此预先便把手下的能人异士都遣出了府。那些不太张扬的自然是令他们在别府或在庄园中栖身,至于那些平素就有劣迹或是手上不干净的则是直接遣走了事。不过皇帝却没这么容易放过他,先前风无清的遭遇被他摆在了台面上,一通严厉非常的斥责下来,风无候便唯有叩头请罪而已。直到此时,这位天赋狡猾的皇子才懂得了一点,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不过仅仅是禁足和罚俸的处分对他来说,实在是比之别人优厚很多了。
如此大的动作之下,隐在暗处的风寰宇自然不可能不受波及。尽管部下精锐躲过了军队和密探无孔不入的探察,但这些年他的手伸得不可谓不长,就连宫中禁卫也收买了不少,外边的小角色也同样收罗在了掌中,更不用说他原本就用各种手段安插在朝中的官员了。这些人平时雌伏在侧,但遇到这种大风波便都有些不安静了,皇权的至高无上让这些人都畏惧不已。若非谁都知道那位隐伏在暗处的人物操纵着他们的生死,怕是反水的人就多了去了。
风寰宇不耐烦地听着天一报着这些天的损失,心中的怒焰愈来愈盛。以他对皇帝的多年了解来看,风寰照孤注一掷的可能性着实很大,否则他也不会在自己的垂暮之年不想着稳定朝局,而是造成这般令人惶惶不安的局势。皇帝此番整治的借口选得实在高明,惩治贪官,整肃吏治,还百姓一个清平盛世,仅这一点就蒙骗了不知多少无知平民。真是笑话,那些街头卖艺说书的大多都受了密探的银钱,谁敢不交口称赞?只可惜为了保存实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的人鼓吹其功绩,连一丝一毫大动作都不敢有。
“启禀主上,风无言那边已经多次提出要求,他声称上次百官上书的事情是照着我们的意思去做的,如今皇帝清算起来却都是他的人倒霉,因此他要求再来一次联合劝谏,一定要将皇帝的那些举动压下去。”天一觑着主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禀告道。
果然,风寰宇原本铁青的脸色顿时更加阴云密布了,只听他狠狠一拳锤在扶手上,顿时木屑四溅。“好大的口气!若非本座让人配合他的势头,再加上那几个老家伙的人脉,他可能这么顺利地协理朝政?哼,不自量力的家伙,怪不得只能被别人支使得团团转!”他高声咆哮道,“如今一看势头不对就想靠过来要支持,当初刚刚入主致方斋的时候不是尾巴翘得比天还高么?”
一通脾气发过,风寰宇见底下的天一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模样,立刻压下了心头的怒气。“好了,此人也就利用到此,横竖先前本座也帮了他不少忙,仅是那一次百官上书议立太子就费了多大精神,这次就随他去折腾好了。”他思量半晌,又沉声吩咐道,“即便本座不襄助于他,风无言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他一动,就能吸引风寰照的注意力,下一步棋也就好走了。”
天一不由疑惑地抬起了头,对于这个时而露出高深莫测之态的主人,他实在是摸不透其用心。办了那么多年的要命差使,他能够始终保住小命,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从不将聪明才智花费在计划上,如何执行主人的命令,如何揣摩上意才是他最需要的。
“如果本座没有记错,上次你派人去接洽风无言和风无候时,带去的杀手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事后皇帝的那帮密探居然找了缅阳族来作替罪羊,灭了那个蛮族在京城的一个据点。本座不知道该说那个密探首领是愚笨还是聪明,这等移祸江东之计也许能为他逃脱一次惩罚,却给风寰照添了大麻烦。哼,如今那伙蛮族一定是恨透了朝廷的这帮人,只要时机选得好,缅阳族的战力也能好好利用一下!”风寰宇负手而立,神情中现出阴狠之色,显然早就将那件事考虑周全了。
天一低头应了一声,却没有问该如何利用。主人既然已经交待了下来,那后续的安排应该早已有了腹案,他只要照做就好。果然,片刻之后,他便听到了命令。
“这几年朝廷虽然对那边封锁得很紧,不过本座手底下的人和缅阳族的交情倒是不错,生意更是连绵不断。他们那边有的是黄金,缺的就是中原的补给,因此进出那边没有什么问题。你加紧派人和那边的头人打好关系,趁机再派几个身手高绝的人过去,想法子埋伏下来。到时只要风寰照病重或是归天,立即让他们刺杀缅阳族首领桑莫。那些不要命的勇士没了领头的一定会挑起边乱,如此一来,朝局必定更加混乱。即便风寰照真的留下了什么狗屁传位诏书,那也压不住阵脚!”
天一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怪不得这两年主人的触角深得愈发远了,没想到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那些蛮子身上。可是,难道他就丝毫不在意引起兵乱或是其他祸事?天一悄悄抬头看了看主人的脸色,心中犹自敲着小鼓。这两年会了不少朝中亲贵,他心底已是隐约有了计较,能够和这些人打上交道,显而易见,主人也是非富即贵之流,只是他为何要处心积虑搅出这么多乱子,天一至今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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