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空领着她拐了个弯儿,让她意外的是,那条广阔的静静流淌的大河,居然就那么大咧咧地摆在了她的面前。她还有点奇怪怎么这山路离河这么近呢,但还没来得及问,胡小空就抱了他的那几件农家汉子的衣裳,往远处洗换去了。
杜仲揉揉胀痛的脑门,暂时把这事儿给压下,也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默默地下了水,洗好了再默默地上了岸,换好了衣裳。
她任湿漉漉的头发就那样披在肩膀上,眼睛看在脚下发呆。
她想起了在河边作弄孙遇那次,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是个女的,就已经对她很好了,还有在齐家庄那次,她在水里泡了半天,结果上了岸不就被撵到了他的跟前……
回忆总是能这样不期而至,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思绪,让她猝不及防。
若要回忆他们的过往,除了最开始他不认识她,后来好似他一直在付出,而她总能有各种理由,一直在逃亡。
她不知道那些逃亡的理由多年以后还能不能站得住脚,但现在,她好似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胡小空和李四,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她。
李四看到她的时候眼睛睁了老大,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大喊了一声:“姑奶奶,您真的回来找我们了?!我们都找了您两天了,你再不回来,公子就要死了!”
杜仲先是被他那句“姑奶奶”给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看见是李四,顿时也眼睛睁了老大!越往后听脸色就越白,到了后面她几乎站立不住,拔腿就往他的小船方向跑,“你们公子怎么了?有危险么?”
李四这会儿是真的以为杜仲是过来找他们公子来了,所以天大的气也稍稍收敛了点,这时也顾不上说别的了,赶紧划了船就往岸边靠:“您快去看看吧,公子一直就没好过!”
这一刻,那些什么纠结啊犹豫啊忐忑啊,都跟她脚底下的泥似的,再不值一提。自从听完那几句话,她整个人心里想的念的,都是那人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不好了,要不要紧?
她微微瘸着腿,跑得飞快,从胡小空身前经过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一眼。胡小空本来一见李四就想叫住杜仲,但看了她的举动,发现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自从提到了“公子”,她就再也没看过他一眼。
这世上的“公子”何其多,他还是个“大侠”咧,但能让杜仲如此失态的,想来只有那位遇公子了。
可惜在张家的那天晚上他只是打了个照面,后来都没来及好好看看,就各自逃命了。
这一刻他是真的很想看看那个遇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江湖上那些凡脂俗粉们着迷也就算了,连杜仲这样的江湖好汉都被迷得能与整个江湖作对——
直到杜仲一脚跨上了小船,她才突然想起来了似的看向依旧在岸边神色不明看着她的胡小空,想了想就大声道:“胡小空,我不能跟你走了,我还有我的事。你——你好自为之吧,后会有期!”
她甚至都没有邀请他一起前往。胡小空心里瞬间从晴朗变成了阴雨连绵。但他还来不及说点什么,杜仲就已经调转了身子,站在了船头,跟那个男人一起往下游走了。
胡小空有些难受地捂了捂胸口,有一点不可置信,但疼了好一会儿以后,又好似松了一口气:还好那个念头存了没几天,要忘记应该也不难,他还是以往那个来去自如潇洒倜傥的大侠。
阴雨绵绵嘛,秋天常有的天气。他看看天边,好似真的要变天了。想着他摇了摇头,决定先去找那两匹被放走的马,然后——然后继续晃荡他一个人的江湖。
坐在李四船上的杜仲心里如煮开的沸水般,难受得不行。李四的脸色她不是没有看明白,自己心里也愧疚得很,因此也不敢乱搭话。最后还是李四忍不住了问了一句,“杜公子您这两天是上哪儿去了?”
用的是“您”不是“你”,说明他还有气。杜仲不敢据实回答,就嗯嗯啊啊了几声。
李四听了手里的篙一用力,小船打了个小漩涡,一下子往前行了好几丈远。
他就知道,这位不省心的杜老二没有乖乖地回来找他们!亏得他们公子为了她又是千里奔袭又是受伤吐血的,这人压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货!
要不是公子是真的没了这人就活不了,他还真想一篙下去,清君侧算了!
杜仲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一路乖顺得不得了,就是这样,到了孙遇暂时歇脚的农家时,李四的脸色才好了点。
张三他们都远远地看到李四了,见杜仲也跟着一起回来了,个个都喜形于色。这时他们也知道不是多问的时候,于是二话不说,就把杜仲带到了孙遇养伤的房间里。
一进房间,入眼就看到躺在简陋的土炕的孙遇。他斜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灰不溜秋的毯子,肩膀和腿都露在外面,上面都有暗红的伤口。
杜仲眼睛酸涩难当,不敢多看,快步走上前去。
孙遇在发热,此时正在昏睡。说昏睡都不太妥当,因为他根本就没睡踏实,不时睁开眼睛看看——杜仲进来的时候,他刚刚好睁开眼睛。
他好似有点不相信,努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人几眼,然后看清人了,让旁人奇怪的是,他木着脸,一言不发地侧过身子,背着众人又躺了回去。
张三他们看了都有些心酸,但还是拉着李四等众人出了房间,还把门给拉上了。
杜仲心里快要滴血了!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哦,让那个翩翩玉公子委屈成了今天这副鬼样子!
她咬咬牙,对自己沉声道:再也不躲了,再也不逃了,这就是她的命,认了吧。
她轻轻上前,坐在了他的床边,看到他受伤的那边肩膀露了出来——在原来那道疤的旁边又多了一道红红的口子,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疼吗?”
孙遇身子明显一颤,但还是不做声。
杜仲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小心地伏在了他侧躺的身子上,双手轻轻地抓住他腰侧的衣裳,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都不走了,我哪儿都不去了……”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颤抖,但接着她的泪水润进了他的衣裳,润进了他干涸了好久的心里,最后还有他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了的最最甜蜜的话——孙遇猛地翻过身来,也不顾身上的伤口,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无比凶狠地道:“这可是你说的!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再有下次,我也不用救你了,直接杀了你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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