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安惠捋了捋胡须,动了动眼角,疑惑道:“莫非晋王殿下用了有毒的贺兰雪发内力?”景仁礼道:“还是舞文弄墨妥善,不似这般习武,又是毒又是气,又是光又是烟,到头来离不开人的皮囊。肉身如何百毒不侵,岂不可笑?”
景仁忠道:“诗词歌赋虽绞尽脑汁,但不似舞枪弄棒,打打杀杀,这般血流成河,还泪流满面。最怕中毒,这身体垮了,如之奈何?”
嵬名安惠道:“文武双全才好,如若只是读书,当金戈铁马而来,又当如何?须知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文武双全,才可保家卫国。”
乾顺道:“三位爱卿所言极是,寡人发誓不会习武,尤其与毒有关,倒是舞文弄墨、兵书战策、国政大略,才是正道。察哥不听劝阻,如何不这般自讨苦吃。不过带兵打仗也要身手不凡才是。察哥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做哥哥的自愧不如。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到贺兰山去打猎,察哥总是身先士卒,带头爬山,登高望远。寡人却万万不及,爬到半山腰便气喘吁吁,实在爬不动了,我这弟弟还笑话我,说我真没用。如今长大成人,他一回想起来只是咧嘴傻笑。如今我大夏实乃夹缝中求生存,寡人总揽全局,察哥统帅大军,寡人的江山社稷便高枕无忧了。眼下看到庶弟这般比武受伤,心中何尝不牵肠挂肚,担惊受怕,毕竟是一娘同胞,骨肉亲情,难舍难分。”顿时神情肃穆,眨了眨眼睛,眼里含泪。
嵬名安惠劝道:“陛下不必如此,晋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平安无事。”景仁忠道:“贺兰山定会保佑,陛下不必担惊受怕。”
景仁礼道:“陛下早已用宝镜替他二人疗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乾顺点了点头,叹道:“话虽如此,可毕竟此番他们皆是高手对决,不可掉以轻心。寡人自来主张凡事要谨小慎微,运筹帷幄,方可决胜千里。”
张叔夜道:“夏王果然非同凡响,不愧为青春俊杰,一代英主。三国时,曹孟德所云,‘生子当如孙仲谋。’岂不令人钦佩。”费无极道:“孙仲谋的确难能可贵,虽说生下来就坐享其成,可也是奇才,没断送江东基业,反而与群雄争霸,成鼎立之势,也是不简单。”
乾顺寻思,这孙仲谋哪里比得上寡人,他只能守江山,寡人以后,要既坐江山,又打天下。让我大夏如日中天!虽说寡人喜欢汉人文化,可也不能总听他们吹捧汉人皇帝,如若这般,我党项颜面何在?还是转移话头,说些与我大夏相关之事,岂不美哉,想到此处,马上道:“且说说这贺兰雪,不知诸位意下如何?”“恭敬不如从命。”张叔夜、费无极、种浩、种溪点点头,面面相觑,马上明白了乾顺之意,都笑了笑。
乾顺道:“贺兰雪自然飘落,融化为雪水,不仅味道好极,用来煮酒也算天下一绝。诸位宋使远道而来,我大夏当以礼相待,寡人当尽地主之谊。让尔等大饱眼福,也大饱口福。”随即笑容满面,环顾四周。
费无极饶有兴致之际,追问道:“如何绝法,还望夏王点拨一二。”种溪随声附和,道:“西夏神秘,也只是听说,眼下便一睹为快,算是微幅不浅了。”种浩笑道:“世人总把自己不知之人之事之地,安上一个神秘。其实这本不神秘,只是不曾知晓罢了。如若敬而远之,自然颇为神秘。”
张叔夜道:“所言极是,不知者不怪,可如若有机会相识相知,却装聋作哑,装傻充愣,那神秘也便无可厚非。此番出使西夏,颇多感慨,我中原在兴庆府,算是处处皆有影子了。”
乾顺虽说心中不悦,但听张叔夜所言所语,也绝非信口开河,实乃句句属实。由此寻思开来,寡人本就喜爱中原文化,兴庆府如今皆有中原大宋东京城的影子,并不奇怪。不过他们既来之,则安之。不可让他们总是论及中原,便忽略我大夏。想到这里,笑道:“贺兰雪煮酒,酒香扑鼻,世所罕见。你们在中原自然不曾见识,惟有到我大夏,方可一睹为快。”正在此时,焦彦坚走了进来,坐下来。
种溪用手指头掏了下自己的耳朵,笑道:“什么?莫不是听错了。如此神奇,的确世所罕见。夏王好不爽快,何不取些贺兰雪来煮酒,让我等多吃几杯。”乾顺道:“寡人这里便有,何必再去扰乱贺兰山的清净。”费无极笑出声来:“莫非贺兰山乃人,还怕打扰?”张叔夜拽了拽费无极和种溪的衣袖,对他二人耳语道:“切莫嬉笑,乾顺乃国主,不可嘻嘻哈哈。”
种浩凑近一听,不以为然,摆摆手道:“不必如此,我等皆是年纪轻轻,何必婆婆妈妈。”费无极道:“贺兰雪等不及了,不可辜负贺兰雪的一片真情。”乾顺道:“费无极所言极是,快去拿贺兰雪。”使个眼色给焦彦坚。
此言一出,焦彦坚拍了拍手,顷刻,士卒抬来一个木头箱子,打开一看,只一个白色瓷罐,胎白瓷润,晶莹剔透。乾顺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而后瓷罐口自然慢慢打开,里面但见白色雪花。
费无极纳闷道:“雪花会化,夏王如何把雪花装起来不化,如此蹊跷,如此神秘莫测,还望夏王说个明白,让在下了然不惑。”焦彦坚瞪了一眼费无极。乾顺蹙眉之际,摇摇头,微微一笑道:“尔等到此,见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好在寡人最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说也无妨。这瓷罐乃我党项祖传宝物,来自吐蕃松潘高原神山,至于如何会保存雪花,寡人实在不知其中奥妙。千万不可用手触摸瓷罐,否则手会被冻烂。”
种溪刚要去摸,赶忙停下,马上心有余悸。费无极和种浩面面相觑,也拉住种溪的胳膊。张叔夜示意种溪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惹祸上身。
只见乾顺双眼紧闭,口中又是念念有词,顷刻瓷罐浑身冒出白烟,雪花如棉飞出,落在煮酒碗里,瓷罐口又自动飞起慢慢盖住。众人看的痴迷,没曾料想,乾顺的宝物实在神秘莫测。
乾顺环顾四周,眉开眼笑之际赞道:“贺兰雪煮酒,好酒!”张叔夜喜道:“好生奇怪,本官算是领教了西夏神秘。”片刻,酒香四溢,侍卫给大家倒酒,乾顺举杯,众人痛饮。
张叔夜道:“味道好极,世所罕见。”费无极道:“像葡萄酒一般,香甜可口。”种浩赞不绝口,种溪不住的抿嘴。嵬名安惠道:“壶中酒本来就是葡萄酒,只是用贺兰雪煮,味道自然更上一层楼。”景仁忠道:“如若不是大宋使节前来,我等恐怕没有这等口福。”景仁礼笑道:“陛下这般抬爱宋使,令人羡慕嫉妒了。”
焦彦坚道:“贺兰山下的葡萄园,酿造葡萄酒,也是名不虚传,只不过乃我大夏国皇室所独享,并不对外。不似回鹘天山下的葡萄酒,被波斯驼队传到列国,故而名扬天下。”
乾顺道:“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宋使前来,当以礼相待,以诚相待。此番比武让张明远受伤,乃寡人之过。好了,时候不早了,诸位请早些去歇息。明早寡人与你们一同回我大夏王宫。”嵬名安惠、景仁忠、景仁礼马上作揖。
张叔夜也欣慰之至,喜笑颜开道:“夏王这般说话,令人佩服。我等此番出使西夏,便要走一走,看一看,领略西夏风土人情,还望夏王行个方便才好。”
费无极叹道:“夏王不必如此自责,此乃突发之事,我等也是有所怠慢,始料不及,还望夏王见谅。”种浩道:“没来兴庆府之前,我以为荒无人烟,不毛之地。”种溪道:“到了兴庆府以后,才算大开眼界,此处虽说深居塞上,却也胜似江南。兴庆府居然有许多湖泊,好似我大宋苏杭那太湖、西湖。”随即笑出声来,一杯酒下了肚。
乾顺寻思道:“此番比武,两败俱伤,如若传到大宋和大辽,还以为我大夏意欲刀光剑影,穷兵黩武。好在有惊无险,相安无事,并无大碍。张叔夜等人此番出使我大夏,想必也有不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寡人素闻张叔夜曾出使大辽,还画了图本,掌握不少大辽山川地形。张叔夜此人最是聪明过人,最爱投机取巧。寡人也素闻蔡京、童贯与张叔夜不和,可惜张叔夜不能投靠我大夏,为我所用。眼下意欲让他们四处去走一走,看一看,又怕张叔夜等人偷窥我大夏山川地形,不让他们四处走动,又显得寡人小家子气。好在张叔夜等人出萧关后,寡人早让李良辅早作准备,一路上早已安排妥当,不让张叔夜等人四处乱走。他们在西平府乘坐羊皮筏子之事,焦彦坚早已提前安排,必无差错。张叔夜等人此番前来,谅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一切皆在我掌握之中。”想到这里随即笑道:“张侍郎明日想去哪里,尽管说来,让礼官去安排。”随即用手指向焦彦坚,给他使个眼色。西夏礼官焦彦坚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张叔夜心想,这话真恶心,乾顺避而不见许多时日,好不容易见到,如何变得如此热情好客,其中必有缘由,笑了笑,叹道:“明日再说,多谢夏王费心。”
费无极见张叔夜给自己使眼色,心想,乾顺也是老狐狸,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且试探一二,再做计较,便道:“夏王如此客套,岂不受宠若惊。晚辈初来乍道,对西夏之神秘,算是有所领教。不过走马观花怕是难以知道其中奥秘。西夏黑水城听说颇为神秘,如若有幸前往,便是不虚此行。听说那里的胡杨林可是一大奇观。世人皆知,胡杨树可是生而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腐。毕竟西域对我宋朝中原人来说,如今怕是如饥似渴了,我们反而不如波斯人的骆驼。骆驼都可畅通无阻,我们却只能读一读汉唐的诗文,真是可惜可叹,波斯人便羡煞旁人。”
乾顺寻思道:“黑水镇燕军司实乃我大白高国边防重镇,不可为外人所知。没曾料想还是让这臭小子知道了。且要以礼相待,但又不能让他们去。”不觉犯了难,摇摇头,笑了笑。
嵬名安惠寻思道:“黑水城如此重地,宋朝人如何得知?如若让他们去了,他们再与辽国勾结,我大白高国岂不危机四伏,绝不可让他们前往。”乾顺与嵬名安惠面面相觑,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随即一同看向焦彦坚,西夏礼官焦彦坚会意之际,傲气十足,随即叹道:“黑水城北居延海边的胡杨林的确蔚为壮观,那里干旱少雨,寸草不生,实乃不毛之地,唯独胡杨顶天立地。我大白高国何尝不是如此,好比胡杨林。但如今春寒料峭,通往黑水城的大漠风沙肆虐,此时不宜出行。”叹了口气。
乾顺道:“黑水城与居延海相依为命,有了胡杨林,驼队便可畅通无阻。但眼下风沙太大,为了尔等安危,寡人以为不去也罢。”费无极一脸失望,也无可奈何。种浩道:“我听说沙洲有个莫高窟,里面有大唐留下来的琵琶升天的壁画,如若可以前往一观便是不虚此行,三生有幸。”
西夏礼官焦彦坚叹道:“眼下黄头回纥和西州回鹘有许多盗贼,时常偷袭沙洲,并不太平,听说波斯驼队有许多人被砍头、挖眼、割舌,还有断手断脚,你们还是在兴庆府的好。”张叔夜等人点了点头。
费无极见众人尴尬无比,一脸不悦,便打圆场道:“莫高窟我也听说过,还有洛阳龙门石窟。不过莫高窟的琵琶升天的确名扬天下。”种溪乐道:“那是反弹琵琶,而后飞天。我想如若不反弹琵琶,恐怕难以飞天。如若飞到半空中,琵琶掉了,那人也会掉下来,摔个四脚朝天,狗刨于地了。”众人哈哈大笑,乐此不彼。
乾顺寻思道:“方才虽说摆出许多道理让张叔夜等人自知困难重重,便不会试图前往黑水城、甘州、凉州、沙洲。但不能让他们知难而退,倒显得我大夏国小家子气了。寡人早已通过我大白高国设在大宋东京开封府的馆驿探知了一些讯息,眼下宋徽宗的画科要在下个月开启。这李泰和李平的底细,寡人也早已完全掌握,他们明明都是种师道的儿子,却用假名字,蒙混过关。寡人本可说破他们的阴谋诡计,但万万不可,毕竟如今与宋朝议和实乃当务之急。不可因小失大,不可自取其祸。既然种浩、种溪这两个臭小子装傻充愣,那寡人由着他们好了,种师道这老家伙可不好惹。刘法虽死,可宋朝西军并未全军覆没,如今横山被童贯西军掌控,我大白高国如坐针毡。那宋朝陕西转运使、知延州陶节夫,在十五年前,攻占了我石堡砦,可惜了我大夏国许多窖藏粮食。如此金窟埚被宋朝夺走,实乃奇耻大辱。寡人难以忘怀,又能如何。眼下要想不让张叔夜等人到我大白高国四处乱走,恐怕惟有宋徽宗的画科了。”想到这里,笑道:“听说东京画科下个月要举办,素闻张叔夜大人也爱好作画诗文,想必张大人瞧不上那些赶考画科之人。方才也是我等随口一说,寡人有言在先,你们既然远道而来,何不在我大夏走一走,看一看。寡人将派礼官焦彦坚一路陪同,你们明日出发,先去黑水城,再去沙洲看莫高窟,沿着祁连山,逛一逛甘州和凉州,便可回兴庆府了,寡人掐指一算,用不了许多时日,正好半个多月而已。”一语落地,一杯酒下了肚。
种溪一怔,费无极和种浩也面面相觑,张叔夜愣了愣,心神不宁。原来朝廷昨晚已派人前来催促,让张叔夜尽快赶回东京复命。种溪也想回东京,为赶考画科早作准备。张叔夜等人便不再想着走遍西夏,乾顺与焦彦坚对视而笑。
乾顺道:“贺兰山下时有蜈蚣出没,夜晚要格外谨小慎微。”众人都问,如何防范。乾顺拿出红香,叮嘱睡觉前点燃即可,一个个点了点头。片刻,众人尽皆吃了些酒肉,喝了点茶,又闲聊了几句,尽皆拿着红香退出乾顺大帐,又探望了察哥和张明远后,一个个回到自己帐中歇息去了。
首次住帐篷的费无极不大习惯,看着眼前的羊皮毯子发起呆来。张叔夜叹道:“无极,终南山上睡惯了土炕,目下到这里恐怕不大习惯,是也不是?”费无极道:“这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山下安营扎寨,又远离终南山,很想师父了。师兄又这般模样,不知明日如何,心中颇为担忧。”一语落地,不禁微微一笑。
种浩坐了下来,道:“终南山上有土炕,京兆府也有。”伸手比划开来。“还是床比较好。”种溪躺在垫子上,双手抱头道。张叔夜道:“可见无极与明远情深意重。放心好了,明远明日一定好了。”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借大人吉言,但愿如此。”费无极掷地有声道。
“我与明远哥哥也情深意重的。”种溪道。种浩道:“大人没问你,别打岔。”种溪瞪了一眼,做个鬼脸,凶巴巴道:“要你管,就知道欺负我,回到京兆府,告诉爹娘去。”四人都笑。张叔夜道:“吉人自有天相,明远如此英雄俊杰,自当逢凶化吉。你们四人此番前来,经风雨,见世面,也算不虚此行。”
费无极、种浩、种溪异口同声道:“还是大人劳苦功高,我等才无后顾之忧。”张叔夜道:“如若明远并无大碍,那便实为万幸。你们都快睡,盖好毯子,切莫着凉。还有,点燃红香,当心蜈蚣。”叮嘱再三,叹了口气。
吹灭蜡烛后,张叔夜与费无极、种浩、种溪又说了几句话,不觉太困,又将几株红香点燃,以此防止蜈蚣袭击,四人渐入美梦。外面业已雨停,贺兰山下,依然草色青青,顿觉空气清新,夜色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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