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朱绶一脸肃然地说这是书办里排“工作失误”,接着又向北拱手,换上了皇恩浩荡的脸色,说今上仁德普照四海,去年的正税以及积欠是该免的,接着再装作不在意地提出要回收这些单据才能兑现,李肆差点大笑出声。
这当他是乞丐呢,还是傻子?
“李大人,去年的银子,到今年才免,一定是您自掏腰包吧,您怎么能替人受过呢?”
李肆这话虽然说得漂亮,可语气却没上没下,让李朱绶心里很不好受,可恨的是,现在他还得忍。
“里排书办失职,也该受罚,本县会给乡民一个交代!只要那些单子都能回来,相信他们也会赔付乡民一二。”
这话是在暗示李肆,如果不满意这价码,还可以再提,当然名目就得出在赖一品杨夏这些人身上了。
李肆没心思跟这知县老爷绕大圈子,身为记者,擅长的就是直捣黄龙。
“李大人,村人委托小子前来,为的并非是去年的钱粮,而是一个人,一个大人您也恨之入骨的人。”
这话出口,原本还在书案后端坐的李朱绶差点蹦了起来,李肆说的是谁,他自然心里有数,气的是这小混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敢把他堂堂一个知县当作刀子使?
“是的,大人,这赖一品,他必须死!”
李肆沉声说着,笃定的气势,将正虚着腰准备站起来的李朱绶又给压回去了。
这可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能有的气势,恍惚间,李朱绶还以为见到了从京里来的御史。
李肆胆气饱满,那是因为自信。
“小子冒昧,替大人您设身处地想过之后,才有此言。赖一品窃占凤田村里排数年,视一里乡民为己物。这次他犯下如此大罪,如果大人还替他遮掩,他可绝不会吸取教训,反而还会变本加厉。”
李肆侃侃而谈,李朱绶眼角一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罗师爷,把这事都想得太简单了。
“此次小子见过大人,那赖一品一定会知道,一旦他醒悟自己在这单子上留下了祸患,绝对会想方设法索回单子。到时候和村人会冲突到何等地步,恐怕是不堪设想。一旦村人不堪压迫,怒而申告,就不会像这次一样,由小子一人来面见大人,他们会认为大人和赖一品有所……关联,不再会找大人。到时候会找谁,就完全无法预料,大人想必都会很头疼吧。更要紧的是,一百多份单子,即便只是遗漏了一份,也足以将大人您拖下水,遭这无妄之灾。”
李肆说到这,李朱绶再不明白,就真是蠢货了,这单子想要就这么简单地收回去,没门!
虽然李肆此话还带着威胁,但李朱绶的脑子也终于能把事情朝前推理一下了,这个赖一品,是横在解决此事中的一块臭石头。正如李肆所言,只是简单地免了钱粮,可拦不住赖一品再去找村人的麻烦,将事态搞得更大,对这些里排的德姓,李朱绶了解得深入骨髓。
李朱绶额头隐隐开始出汗,不搬掉赖一品这块石头,这事就没善了的希望。可真要对付赖一品,那就是跟钟上位开干,而钟上位背后还有个白总兵,事情还真就复杂了。
见着知县老爷目光闪烁不定,李肆也在急速开动脑筋,看起来这个李朱绶也不是果决之人,万一他鼓不起勇气对付赖一品,他还得准备后手。
房间里一阵沉默,就连那个罗师爷也再没声息,估计也是没了主意,只好等着东主下决心。
好一阵后,见李朱绶还在发呆,李肆暗自叹气,事到如今,他只有置死地而后生,赌上自己和一村人的未来。
李朱绶这样的地方官,不怕地方闹事,不怕草民沸腾,怕的是事情被扯到台面上,成了官场争斗的把柄。只要李肆表明凤田村不惜鱼死网破的决心,李朱绶不得不转而对付赖一品,以求平息事态。
只是这样一来,就彻底把这个知县老爷给得罪死了,后面会有什么隐患,李肆也难以预料。可李朱绶还没被压动,李肆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正要开口,门房又在外面叫唤了,“老爷,段宏时段老先生来访!”
如果是一般秀才,门房该说的是“求见”,可这段老秀才却不是一般人,门房也不敢怠慢。李朱绶一听这个名字,像是又找到了救命稻草,满口说着请,然后不耐烦地对李肆说:“此事莫急,且容本县细细斟酌。”
话没说完,知县老爷就挥着袍袖,示意李肆可以滚蛋了。
“小子没料错的话,我老师这是来帮大人您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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