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中断,视野重启,塔砂重新感到剧痛,看到了深渊。与主物质位面地下城的链接突然中断了,仿佛中间插进了什么隔板。留在这一边的塔砂无法知道接下来那边发生了什么,她咳出一口血,看到自己的腿。
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骨镰拦腰斩过,一刀两断。
塔砂还活着,目前还活着,自愈能力在努力收缩着伤口,然而她没办法把被腰斩的身体长回去。与地下城本体的链接被什么东西阻拦,魔力传输中断,她被困在这具即将弹尽粮绝的濒死之躯里,像被拔出泥土扔到水泥地上的植物。这里不是她的主场,这里是深渊。
如果她死去,她的这部分灵魂就会死得很彻底。塔砂不是个能分裂灵魂的恶魔,她不知道“死一部分”会是什么感觉。
从维克多的反应看起来,那绝对不是好事。
塔砂的两截身躯躺在地上,距离落地大概过了几分钟,这几分钟里她没有变得更加破碎,仿佛被遗忘——那是不可能的。发疯的收割者没有半点仁慈,也没有看她受折磨慢慢死去的兴趣,塔砂没被攻击的唯一原因只是,安蒙被拦住了。
刀影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在落地前斜飞,半截骨镰落到不远处的地面上,还在簌簌抖动,寻找着机会回归本体。刚刚击断它的身影已经转移,只留下一个残影。许许多多把骨镰轮番落下,破空声不断,除了尖锐物体割裂空气的声音外,还有短而极其强烈的爆鸣。要以一己之身拦住这么多把骨镰,必须非常非常快,维克多在刀锋下飞速转移,无数次挥拳在空中形成了音爆。
非常精彩,充满技巧,为了弥补失去原身的差距,恶魔领主数千年的经验技巧被发挥到了极致。如果这一段可以变成地下城之书的书页,那很可能是最好的教学之一吧,塔砂模模糊糊地想。
但是,一只手能拦住一场冰雹吗?
维克多是塔砂的契约者,他的身躯是塔砂塑造的,没有谁比她清楚那具躯体是什么状况了。维克多的爆发暂时拦住了收割者,那拦截不可能持续到永远,也不可能没有代价。
滴答,一滴血落到了塔砂脸上。
收割者的骨架没有鲜血,这还能是谁的血?维克多的速度与攻击强度已经超过了身体能承受的限度,他仿佛置身于空间乱流之中,每时每刻都在流血,每时每刻都在自愈,后者越来越赶不上前者。收割者巨大的骨架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裂纹,一些裂口能让骨骼崩裂塌陷,只是塌陷总又会重新慢慢生长。深渊在作弊,被放逐的恶魔在与一整个深渊作战,他不可能赢。
维克多只是在给塔砂争取时间,他相信她。
啊,是时候决定了。
哪怕是饮鸩止渴,总也先要从眼前的危机当中活下去。
塔砂的灵魂呼唤深渊。
他们穿过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的通道,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塔砂就曾小心翼翼地接触深渊,企图弄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次试探小心翼翼,充满戒备,随时准备抽身。而这一次,塔砂孤注一掷,毫无保留。
你渴望我的灵魂?那么来吧,试试看。
深渊意志在第一时间降临,混乱贪婪的巨大意识冲向塔砂的灵魂,好似痴愚的饿殍冲向食物。当塔砂被祂判定为生死大敌,祂不惜为收割者作弊,亲身下场也要将他们扼死在这里;而当塔砂递出同流合污的信号,深渊就变成了一个慷慨过头的主人,将大量深渊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塔砂的灵魂。
腰部被斩开的断面立刻止了血,塔砂看到自己的腰间长出了肉质触须,勾住数米外的半身,揉橡皮泥一样重新糅合在一起。这场景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但谁还会在意这个呢?逃离死亡总是好的。塔砂站起来,她感到恶心,她感到震怒,她感到狂喜,她想要大开杀戒,她对一切漠不关心。她抬头看着胆敢冒犯她的庞大枯骨,如同看着蝼蚁。
塔砂呼唤力量,她便得到力量,那力量本身就是代价。
汹涌的深渊之力充斥着身体,漆黑的力量在血管中蔓延,她来者不拒,鲸吞牛饮。一个快要冻死的人不会管某种燃料是否对身体有害,在深渊企图污染她的时候,塔砂开始反向抽取,以此强化自己。
啪沙,当力量开始奔涌,链接中的隔阂被冲破了,主物质位面的视野再度打开,这具躯体与地下城本体中的灵魂重新汇合。
塔砂是一座地下城。
地下城被称作深渊前哨是有原因的。
被拔出泥土的植株,开始在水泥当中扎根。深渊意志用污浊的力量灌溉着塔砂,塔砂的灵魂便在这浑浊的环境里茁壮生长,生根发芽。肉眼看不到这奇特的变化,唯有拥有魔力视野的人才能意识到她做了什么。如同风暴中出现了一个孤岛,如同混乱的半点中滴入一滴墨,霸道地挤开了其他颜色……塔砂借用深渊的力量,在深渊扎下一个小小的根据地。
维克多摔到了地上,几乎看不清面孔,浑身血肉模糊。肌体已经到了崩塌的边缘,骨镰削掉了大半个肩膀,他叹了口气,却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从他与塔砂的链接之中,传来了无比充沛的魔力,正在飞快地修复这具濒临破碎的身躯。塔砂过滤掉了深渊的意志,提纯出纯粹的力量,喂养着她的契约者。
数十把骨镰斩下,对着塔砂与维克多。它们斩下,在距离目标很远的地方摔落,连同挥舞着骨镰的胳膊。
塔砂出现在收割者的胳膊上,很多只胳膊上,闪现的时间间隔太过短暂,以至于看上去像有了分身术一样。她没再拿一把刀,没有一把刀能与此刻她本身的躯体相比,塔砂的存在本身便是兵器。完好无损的恶魔之翼在她背后展开,一对,另一对,再一对,足足三对黑色翅膀在她身后拍动,边缘锋利如刀。
她抓住每一根骨头,抓紧,拉扯。
裂纹在塔砂手中扩散,巨大的骨骼在修长的手指之间化为碎片,看上去宛如一座大坝被一根筷子敲碎了。收割者疯狂地挣扎,像一只被毒蜂抓住的肥厚蠕虫,怎么扭动都无法攻击到她。不久前让它死而复生又占尽上风的力量,如今让它变成了被玩弄的小丑,深渊之力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啊。
塔砂甚至试着站定了片刻,收割者的骨头将她打飞出去,她飞出数十米,等她能够恢复平衡时,被击碎的内脏骨骼便已经长好了。她啐掉嘴里的鲜血,扳正扭曲的颈骨,看着收割者张牙舞爪地徒劳反抗。这挺好,非常好,她正需要时间来梳理这团不属于自己的狂乱力量,需要缺口来发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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