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应下一声,又向姑娘看一眼,轻声道:“太太再是公道人,姑娘在绛草轩也不如这里松快,姨娘今儿便别绣那腰带了,不如好好陪陪姑娘。”
徐姨娘点点头,回身坐在秦芬身边,开口第一句话便道:“好芬姐儿,你怎么连太太分的屋子也敢挑不是?”
这话与碧玺说的如出一辙,秦芬有些回过味来,不答反问:“这话碧玺也对我说过,3可是姨娘怎么知道这事的?”
徐姨娘原本是不欲告诉秦芬这些的,她知道女儿素来骄纵,生怕她知道这层关系了会愈发任性,未免在上房失了分寸,此时见女儿道破,便也不瞒了:“是碧玺告诉我的,幸亏她来告我,不然你哪天把天捅个窟窿,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姨娘,这事也不过是误会,想来太太不会计较的。”秦芬对杨氏的人品还是有数的,倒也不放在心上。
“我的傻姑娘,你就不曾想想,你们闹了那一场,怎么碧玺偏偏把这一句提出来说?”
秦芬这时也慢慢品出了点意思,细论起来,她和秦珮二人吵架的内容反而更大逆不道吧,怎么碧玺偏偏不提呢。
“你当院子里那些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是去吃干饭的?那都是太太的耳报神呢!你们素日无事便罢,若是有个什么,太太那头立刻就知道了!太太不计较?不计较,怎么偏偏不赏赐你东西?”
秦芬不意里头还有这许多门道,这时才知道碧玺是特意来点醒这头,想到此处,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徐姨娘见了,只当女儿怕了,又连忙安慰:“幸好这些丫鬟婆子都只是粗使,寻常也近不得身,你贴身使唤的是自己带去的桃香,太太还算是宽宏的,并没把你们扣在牢里。再有了,赏赐不赏赐的,原也是随着太太心意,不一定是例,你没得着,也不必多心。”
秦芬倒不在意那些赏赐,闻言苦笑着摇摇头:“姨娘不知,太太给每人都赏了个丫鬟,连四姐也不例外呢。”
徐姨娘不由得嚯一声站起来:“这个太太——”她用尽全力才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只恨恨地道:“活该!”至于怎么个活该,她却再不肯告诉秦芬,只絮絮嘱咐半日,命秦芬在绛草轩要乖顺云云,好半日后,倒把自己先说服了:“太太虽则有些严厉,为人却还是公道宽厚的,你只不出格,寻常小事她也不来与你计较。”
秦芬为了宽徐姨娘的心,一一应下,母女二人这日便睡在一处,徐姨娘还有无数话要叮咛,便不要人上夜,只叫梨花守在外间。
“我的儿,幸亏我预先嘱咐了你,你才没听那秦淑的挑拨,若是一吵架便跑了回来,那才真是招了太太的眼呢!”
“姨娘的话,我怎么会不记得,不过姨娘,你怎么会猜到这事?”
“哼,那姓金的这些年架桥拨火,调三窝四,除了好事,那是什么都干,她女儿能是什么好东西?秦淑第一日去主院,被婆子说了两句,便不忿跑回金姨娘那里撒娇,太太宽宏,没和她计较,她脸上挂不住,定要想着拖人下水,好遮掩自己的过错呢。”
“姨娘,大家都说三姐是个周到的人,你怎么好像不喜欢她?我瞧太太也待三姐甚好呢。”
“太太呢,是个体面人,她未必不知道秦淑内里是个造作性子,只素日秦淑大面上装得和睦,太太也便不去追究那许多细处了,金姨娘是冲在头里作妖的,太太厌恶她且还来不及呢,哪里有功夫计较秦淑这个小孩子?”
“那……三姐回去告状的事,太太是记了,还是没记?”秦淑心里好奇,不由得半抬起身,支着下巴问。
徐姨娘将秦芬按回被子里,略一沉吟,慢慢地道:“太太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我想太太倒没计较这事。”
“那太太赏人给三姐,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知道,那个金铃儿后头牵着厨房副管事曹大娘和外院的章来管事,是金姨娘费劲心机放在秦淑身边的,为的就是给自己行方便。太太原本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小丫头子,可是她自己撞了上来,碧玺知道了,当然要告诉太太,也幸好,碧玺和咱们一向是好的。”女儿去了主院,徐姨娘有许多话往日不说的,现如今倒全说了。
秦芬于古代的人际关系还是一知半解,这时隐约明白了些,又不是太明白,金姨娘把金铃儿拢在身边,当然是有利可图,可是杨氏这一招连消带打,到底是有意,还是顺手?还有,杨氏对于金姨娘母女,到底是什么态度?再想问两句,徐姨娘却已困倦了,一边絮絮叮嘱些“乖顺听话”,一边已经迷糊着睡了过去。
乖顺听话,四个字说起来简单,秦芬来回品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品出个门道来。
秦淑性子深沉,秦贞娘又傲气,这两个且不好相处呢,还有个直愣愣的秦珮,加上主母性子也是严厉端方,瞧着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难道要做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才能把这些人全部应付过去?
月色如水,透过薄薄窗纸浸入屋里,照得室内好似蒙了一层银光。秦芬看着桌上小竹篓边挂着的半条闪金腰带,渐渐觉得那腰带化作一道金鲤鱼,在她眼前跳来跳去,用力一扑,却怎么也够不着,却原来已经沉沉睡去。
月坠星沉,不知不觉已过了许久,梆子响过,杨氏一数,竟已睁着眼熬到了丑正。
也不知怎么,这几事事不顺,金姨娘那里是个大头,这大头又分三件事,头一件是秦恒这庶子,第二件便是争夫君的宠爱,第三件乃是猝不及防冒出来的秦淑争婚,原以为夫君的宠爱不甚要紧,今日骤然一听外面另有个粉头,却也由不得自己不醋。
杨氏在家时虽然受宠,却也是大家子教养出来的姑娘,知道做大妇的要有容人之量,那些妾室之流,好听些是半个奴婢,难听些便是些猫儿狗儿,不是这个还有那个,与其费尽心机地除去,不如拿捏着分寸留在手里,对主母名声和丈夫面子都是有好处的。
丈夫这些年一向待她不错,因着她不爱吃醋,在同僚们面前更多一份面子,又爱重她两分。
自然了,这份爱重也是有代价的,徐姨娘便是因着这大方的名声,被知州夫人给塞进了秦府。
往事好似流水一般,连绵淌过杨氏眼前。
徐姨娘是个穷苦人家女儿出身,被买了学弹唱,尚未公开露面,便被盐商买下了送给知州大人。知州大人甚好女色,家中美貌婢妾不知凡几,徐姨娘进去了连正主的面都没见到,便被主母磋磨得脱了一层皮。因着徐姨娘实在清秀,知州夫人也当真忌惮,某日宴会便命她出来献艺,再命管事在知州面前说些笼络下属的话,这便将她落在了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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