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寺分成四处建筑群,宫殿,勘布会议,灵塔殿、经学院。其中宫殿是活佛的居所,勘布会议是政务机构,灵塔殿则是供奉活佛灵体的地方,至于经学院,顾名思义,自然是用来讲演佛法的地方。
徐硕的车子刚停到小昭寺的门口,一个小喇嘛就赶紧跑了过来,一把拉开了车门。徐硕不用这位小喇嘛领路,一人行在前面,愈行愈快。徐硕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小喇嘛的神色,现这位小喇嘛的脸上满是泪痕,充满了激动、不安、恐惧、伤心等诸多色彩。
佛法清净,心不清净,又焉能如此。
但想到里面那个人,而且想到小喇嘛和他朝夕相处的这么多点,便也释然。
小喇嘛自然是认得徐硕的,也知道徐硕为什么知道活佛在哪里,关于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他已经在他敬爱的珠古的旁边听过太多次了。
小喇嘛想了想,还是自己走到了前面,过了宫殿,绕过勘布会议,他们便走进一片小小的空地上,空地上有一所小小的柴房,柴房旁边有些杂草短树,没有建筑。
饶是小姑娘都对这里的环境有些心悸,藏传佛教并不是属于苦修一派,不知道是怎样的原因会让这位活佛舍弃了锦衣欲食,在生命的最后住到了这么小小的一个柴房里面。
“珠古,徐硕来了。”
说完这句话,小喇嘛缓缓推开了柴房的门,然后领着徐硕走进了屋子里面,至于小姑娘、澹蛋还有李青羊则是留在了外面。
柴房里面与一般的住宿之处并无两样,两面点着酥油灯,昏黄色泽,地上1uo露着高低不平的地面。
柴房的尽头,有一张床,一张并不大的床,约莫只能容下一人左右,但是那东西被称作很勉强,或者说是窝的话更准确一点,全部都是柴薪,没有任何软软的东西,在这个坚硬扎人的鸟窝中,躺着一个老人。
老人身上穿着洁净白衣,身材极瘦,就像是肉皮紧紧的贴着骨头,皮肤和骨头几乎黏在了一起那种,枯瘦如老人身下的干柴。老人1uo漏出来的胳膊上满是伤痕,这些伤痕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但是却还没有好,有几处伤口深可见骨,白惨惨的骨头染着乌黑的血渍,看着不像是个活人,更像是个僵尸。
但他不是僵尸,他抬起手轻轻动了动,双眼中显着坚定的明亮的光芒,微笑着望着正踏着沉重脚步往自己这边走近的二人。
徐硕的脚步虽然很沉重,但是度很快,一会儿就走到了那张床前,痴痴地看着那张消瘦而苍老的脸。
枯瘦的老人也看着徐硕。
徐硕缓缓伸出手,轻轻拂过老人身上的深可见骨的伤痕,手指颤抖着。他半蹲下身,缓缓仰起头,看着在床上躺着再也不能起身的老人。
他的动作很慢,生怕自己的动作不够温柔,便会让老人在多感到一点痛苦。
老人微微笑了笑,轻轻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了徐硕的肩膀上。
徐硕轻轻捉着他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突然感觉有些异样,抬头望去,原来老人的手基本上已经可以说是干枯了,皮肤像皱纸异样贴在如树枝般的手骨上。
徐硕悲容大作,无声而泣,清澈如晶莹露珠的泪珠缓缓落下,打湿了老人的手。
徐硕把老人的手放回他自己身边,然后缓缓拜倒在地,嘴唇极艰难的动了动,才说出了进柴房之后的第一句话:
“珠古,你怎么成这样了?”
上次来的时候虽然活佛也是很瘦,但是还不是这个模样,那是一种千金难买老来瘦的瘦,不是现在这样瘦骨嶙峋,满身疮痍,形如厉鬼。
虽然来的时候已经想过了罗桑曲结必然不会像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那般,但是当亲眼看见形如厉鬼一般的罗桑曲结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口,因为实在是难以压抑自己内心的震惊。
究竟是什么样的病痛才会让老人变成现在的模样,又是什么原因让老人放弃了原本享有的一切,让生命的最后一段在柴房里度过。
在西藏活佛是神圣的象征,藏民即便是自己没吃没喝,也要锦衣欲食的把活佛供奉起来,即便是年轻的时候出去行脚,在最寒冷的雪域里帮助那些生灵,去解脱他们的痛苦的时候,也不会向现在这样不堪。
即便不是转世的活佛,而是一位凭借自身佛法修养被人尊称为活佛的罗桑曲结,在想现在这样的时刻,本应是在华丽的宫殿里,身上盖着厚厚的锦缎,屋子里点着熏香的存在,本应在小昭寺里接受最好的治疗的藏人心中的真理的存在,而此时,竟然只是躺在一个像鸟窝一样的地方,在这小昭寺后院的柴房里。
罗桑曲结微微一笑,但他脸上的皮肉似乎都已经僵化了,唇角一丝牵动,却表现不出来笑意,反倒是叫人觉得有点悲切,只是双眼里的那种光芒还是如同往昔一样。
“臭皮囊罢了,居柴房又如何,居高阁又如何,身受疮痍又如何,体肤完好又如何?”
罗桑曲结轻轻摇摇头,轻轻将自己的枯手抬起,拭去了徐硕脸上的泪痕,又笑了一下。
“年轻的善知识,可否能听我说一点事情?”
罗桑曲结轻声问道,满是伤痕的脸上隐隐带着慈悲和无比的坚定,便如同是佛光浮现一般,一片柔和。
徐硕泪痕已干,点了点头。
罗桑曲结抬起自己枯干的双手,再身前轻轻合什,闭上眼睛,然后道:“这只是一个故事,还是一个有一点漫长的故事,我的时间不多了,善知识只需听,不必问,里面有些你不明白的,等我说完,若还有一口气,你再问可好?”
故事,其实有时候有些故事,并不是故事,而是一些人在心中深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秘密,秘密总是最折磨的人的东西,就像是猫一样在心里抓抓,又痒又疼。徐硕很想对罗桑曲结说‘我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知道,因为有些故事太沉重,比这绵亘的喜马拉雅山还要沉重,他们会轻易的把我即将三十而立的肩膀压垮,压沉’。但是当目光看到罗桑曲结的脸上的时候,徐硕还是把自己的这段话咽进了肚子里。
一个即将行将就木的老人,总是希望把自己这些年做对的,做错的,满意的,伤心的,高兴的事情找一个人说说,即便他是活佛,也是一样。
罗桑曲结的声音很淡然,但却让听到的人感觉到一种穿金断石的感觉。徐硕偷偷的握紧了双手,一直压抑住的紧张,终于还是忍不住表现了出来,他已经隐隐约约的知道,老人的故事要讲些什么。
“那一天,有个年轻的喇嘛在雪山上传道,然后有个人找到了他,告诉他如果他能帮他做一件事情的话,就可以让他进到朝思暮想的小昭寺里,年轻的喇嘛并没有修炼到八风不动的境界,其实除却了懂得的佛经之外,他也只是一个年轻人,而年轻人,总是多多少少会有点野心,而且那个人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you人,他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毕竟跟在一个人身边然后和他证法几天,也许不会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年轻的喇嘛很轻易的就答应了这件事情。”
罗桑曲结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年轻的喇嘛去找人证法,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别许诺它的好处,但是到了后来,他和那个在雪山上采摘藏红花的年轻人却因为观点的不同而争执起来,争执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年轻喇嘛便说要比坐禅,谁坐的久了,便算是他的想法对”说到这里,罗桑曲结那双坚毅明亮的眼珠看向柴房上方,似乎直到今天他仍有些迷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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