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瑜再看黄绢上尚未干透的字迹,其笔锋沉着,不像一个病重之人能在事件突之际能写出的,难道自己的六皇兄已能将父皇的字体模仿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强压追问之意,吩咐道:“祁大人如今还是宁王府长史吧,这京畿卫何时轮到你插手,圣旨既是下给晏锦的,那你便赶紧离开,别耽误西卫统领办事。”
“诺。”祁昌华施以一礼,告退时面色平静。
晏锦随即凑近,满目愧然,“卑职办事不力,愧对陛下也愧对那些卫兵。”
“好了,省点力气善后。”许瑜摆手,眸底阴郁不减,“伍必心前几月还常与咱们互通消息,去了几趟宁王府就变得行为异常,此番娶亲估计也是姑母有意为之,你又肩负京城安危,哪儿有工夫去探清,如今有一点可以肯定,表兄肯定出事了,宫墙内外竟一丝风声也没有。宁王难脱嫌疑。”
“是我只将目光放到朝堂,对此事疏忽了你立刻去军营叫你父亲秘派一队人马北上肃州。”
伍必心策马奔了三四个时辰,东方既白,他才在一处荒庙外勒缰停马。
南珠替他拔下背后那支箭矢,伤口又开始冒血。伍必心解下包袱,从中取出伤药,“必心一人难以处理后背伤口,还要劳烦殿下帮个忙”
她深知逃亡并非儿戏,生怕自己成为拖累,故而对此十分乐意,按照他的指示顺利上了药。他只管口诉,她便能立即知晓其意,南珠这才觉自己竟有如此通透的脑子。
赶了一夜路程,再加内毒外伤,伍必心已然疲惫不堪,理好衣衫后睡意昏沉。
“公主,臣乏了,您若还能坚持,待日头攀上门外石兽颈部,您叫醒我即可。”他摸出一块纸方交给南珠便倒头睡在一块破旧蒲团上,“寒英留了封信给您。从前臣带他回家,教他写过字,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写得不好”
南珠接过信纸,整颗心开始有力博动,只见那张纸上歪歪扭扭地塞满了笔画粗糙的小字。他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写尽平安喜乐,通篇都在祝她好,无关自身,其中还有一处被重墨掩盖,看不出字形。
“会写就好”南珠声线颤抖,从金光门出来之后她一直屏着情绪,此刻,哽得生疼的喉咙终于放松,难以抑制地抽噎起来,“伍大人,你能告诉我他原本的名字吗?”
伍必心早已睡熟,呼吸沉重。可半晌后,他含糊地说了一句:“韩丰快了”
南珠频频颔,眼前始终一片朦胧,她似乎真的看不清了。
时辰很快过去,她见日头高了一截,快摇醒伍必心。好在光线充足时,她还能辨清物品,趁着伍必心翻身之际,迅收拾好行李。
伍必心噩梦放醒,赶紧探了探襟内那包御米灰,不对劲。他取出纸包,却只剩一具空壳,药粉从其上一处小孔已漏了个干净。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攀上心头。那孔洞扎得整齐,一见便知人为,是静亭,她定还想着他病瘾作还会主动回到公主府。
“公主,必心身中剧毒,毒前咱们定要先找到逆旅。”语毕,伍必心展开纸包,将最后一点余粉覆上口鼻。
二人再次跨马上路。
身后追兵皆是长公主秘密训出的高手,换言之,他们是天机阁的人,为今之计只得不断拉开距离,拼马,如此方可腾出多余时间饮马修整。
日夜兼程,二人连跨三城,但离肃州还很遥远。御米灰的效期达到极限,那虫噬般的疼痛感再次爬遍伍必心全身,下马投宿时他几乎站不稳,入了房间,更是手脚虚软,倒地呻吟。
时近日落,南珠趁街市店铺还未打烊,买回一包麻药,毫无作用。
伍必心全凭一副铜铁意志对抗着御米灰的反噬,八月里,整个人好似刚从水中捞起来一般。最痛苦时,他翻出包袱里的一颗荀实吃下,虽不能缓解疼痛,却可聚气保命。
渐渐的,症状仿佛轻了些,不知是毒素散去还是人已陷入麻痹,伍必心最后看见的,是和荀实一般红润的残阳。
再度苏醒,已是虫鸣绕耳。
伍必心恍惚睁开双眼,正对着门扇,屋内有一女子,正捯饬一个“大食盒”。而他似乎枕在一块温香软玉上,耳边传来碗勺碰击之声,难道他已被长公主的人追上了?
他猛地仰头,与自己四目相对之人竟是红荼。
“你终于醒了。”红荼停下搅动汤药的动作,缓缓搀他起身,“我与绮兰追了数日,躲过京畿卫视线又要避开天机阁杀手,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
伍必心闷声喝完整碗药,面色苍白道:“活不长了,临死前只想再见一眼魏垣,宁王要害他,希望他能顺利躲过。”
“我知道我知道”红荼提起纱袖,轻拭眼角泪珠,“我去长公主府探过,知道你中了御米灰的毒。你带公主出走那夜,我正被宁王逼迫,于兴安宫议政殿模仿皇帝笔迹,矫诏‘诛逆’。”
“可你也不该不辞而别,毕竟阿照才是你的孩子啊”
此事,他们原本心照不宣,但伍必心听她亲口说出,仍不可避免地心跳加,道不清是喜悦还是恐惧。
红荼的泪水悄然滑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知你心中所想,阿照虽小,但也是我与你的骨血,我怎能弃他不顾?但我更知,你我若不揭开这阴谋,不仅魏垣危险,阿照和我们所有人也都无法安宁。”
伍必心心中的情绪复杂交织,他深深望着红荼,眼中有着难以言说的愧疚和感激,“红荼,是我负了你,也负了阿照。我本以为自己能独力承担这一切,却没想到将你卷入这风波之中。”
红荼轻轻摇头,拭去泪痕,“说什么负不负的,我们之间早已没有了这些计较。我只求你好好活着,告诉阿照,他的爹娘都是多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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