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伸手猛击桌案,厉声斥道:“难道是我桓温之过么?老夫要做事,哪一次不是你们背后掣肘,想尽办法要老夫失败?你们不思进取,生恐老夫得手,显得尔等无能。所以,你们这帮人便在背后捣鬼。老夫之败,非老夫无能,而是拜你们所赐。”
谢安神色不动,面对暴怒的桓温淡淡道:“大司马可以将失败归咎于任何人,只要大司马自己觉得释怀便好。但天下人可不这么想。事实上,大司马数次用兵,朝廷并无任何一次左右用兵之策,皆为大司马自己用兵失误所致。大司马要迁怒他人,先是袁真,再是庾氏,然则现在是整个朝廷。那么大司马何不挥军入京,代晋而立。以大司马之英明神武,天下人当尽皆归心拥戴,之后大司马便可一统中原,成就大业。”
桓温厉声道:“你以为老夫不敢么?”
谢安淡淡道:“大司马当然敢,否则大司马何必数次三番领军兵临京城之下?威胁朝廷,废立君主,诛灭大族?大司马虽对外无力,但对内却是雷霆手段,勇猛无比。大司马若只将在我大晋内部的手段用上三成于对外作战上,也不至于三次北伐皆墨,反来指责朝廷的不是。”
桓温已经气的肺都要炸裂开来。他本来是想要一开始便压制住谢安的气势,让谢安吓得屁滚尿流。谁料想谢安不但没有丝毫的退步,而且赤裸裸的对他进行了反驳了揭露。
谢安说的这些话几乎毫无保留,完全已经是撕破脸的状态,将自己的老底子都掀了开来,丝毫没有给自己半点颜面。
桓温瞠目瞪着谢安,鼻息咻咻,伸手缓缓的握住腰间剑柄。
“谢安,莫以为老夫真的杀不得你。你今日之言,已经对老夫极近羞辱之能。老夫本敬重你的为人和才能,并不想走到这一步。这都是你逼老夫这么做的。”桓温咬着牙冷声道。
谢安缓缓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桓温身前。
“大司马要杀安石,又何必找什么理由?你此番召我前来,不就是要杀了安石么?安石主动来送死,死之前还不许我口舌痛快一番么?大司马可以对别人羞辱,便要承受别人对你的羞辱。正如大司马所言,你喜欢杀人如麻血流成河,难道还要强迫被你杀死之人沉默如羔羊不成?这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桓温冷声道:“看来你是一心求死了。”
谢安负手静静看着桓温道:“大司马尽管动手。杀了谢安之后,大司马便可以挥军入建康了。只不过,建康城内有一万民团,五干郡兵,外加四万中军。一共五万五干兵马。城中还有可用一年的粮食物资,还有百万百姓。大司马最好能够在秦人南下之前攻克京城,平复民心。否则秦人攻至,天下大乱,大司马又不能得人心的话,那么大司马便是为秦人做嫁衣裳,将我大晋拱手送给秦人。到那时,大司马得其所哉,当真可当得起‘遗臭万年’之愿了。”
“你!可恶匹夫!”桓温破口大骂,沧浪一声,长剑出鞘。
谢安怡然不惧,斥道:“可恶的是你!桓温,你受先皇恩惠,将南康公主嫁给你为妻,方有立足我大晋的身份。之前多年,你算是兢兢业业,为朝廷所器重,为天下人所敬重。你本可以得朝廷的尊重,得万民之景仰,但你却昏了头,非要行这大逆不道之事,为不得人心之举。你这么做,最终只会落得损人不利己的下场。你不但害了自己的风评,还会毁了你桓氏的声望,害了天下人,也害了你桓氏子孙。你才是匹夫,糊涂透顶的之徒。你以为杀了我谢安,便可除障碍么?那只会为你增加更大的障碍,因为包括我谢氏子孙在内,天下大族都不会听命于你,你好好掂量掂量此事。”
桓温横眉怒目,握在长剑上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白。长剑抖动着,出嗡然之声。他已经在以最为强大的意志力在控制自己,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控制多久。
“桓大司马,好好看看我大晋的现状吧。我大晋如今内忧外患,秦人虎视眈眈,正等着我大晋内乱,你不为大局着想,要毁了这一切,那便一起毁灭便是。你倒是没有几年好活了,你的罪孽便由你的子孙后代来承担便是。我谢安在此断言,倘你不悬崖勒马,你桓氏子孙将来必受其害。秦人不杀他们,我大晋的百姓们也不会饶了他们。你倒是不怕背负骂名,却害的他们为你不智之举而仓皇颠沛,一旦被人现是桓氏子孙,怕要当成过街老鼠追杀喊打。这便是你想要的?这一切都得拜你所赐。糊涂的老匹夫!”谢安根本不给桓温面子,大声斥骂道。
桓温头上微微冒汗,眉头紧锁起来。他忽然现,其实谢安骂的全对。自己内心里所忧虑的事,谢安都说了出来。自己其实并不想弄的天下大乱,那对自己完全没好处。但是,一想到自己什么也得不到,王谢等人不肯妥协,只会利用这一点来跟自己对抗,桓温便又愤怒不已。
“你说的没错。嘿嘿嘿,老夫承认你说的没错。老夫明白你为何敢跟老夫叫板了。你们都认为老夫会投鼠忌器,不会真的以极端行事是么?所以你们自以为抓住了老夫的弱点和把柄。你谢安敢来,也是思量着我桓温不敢杀你,怕杀了你之后局面大坏,所以才敢前来。嘿嘿,你们错了。老夫只管身前,可管不了身后之事。你们为了自己的私利,联合起来对付老夫,老夫为何要对你们客气?更不必去担心什么大晋的社稷。若你们顾全大局,为何要耍阴谋诡计,暗地里动手脚,行卑劣之事?你们王谢大族便是从骨子里看不起我桓氏,不肯让我桓氏得到想要的。所以你们便卑劣的篡改了先帝遗诏。这一切都是你们王谢逼着老夫做的,要怪,也得怪你们。”
桓温咬着牙冷声喝道。
谢安叹了口气,沉声道:“大司马,也不知你是听了谁的蛊惑之言,说那遗诏是被篡改的。我猜定是郗所言是么?”
桓温冷声道:“难道不是么?”
谢安沉声道:“郗中书,你还是现身出来同老夫对质一番吧,莫要当你入幕之宾了。你躲在帷幕之后偷偷摸摸,不像个名门子弟,倒像是个梁上君子一般。”
桓温愕然,没想到谢安已经现了郗躲在帷幕之后。郗提出要在大帐之中暗中偷听两人的谈话,桓温自然应允。所谓二人的密谈,其实是三个人在大帐之中。
谢安一开始也没觉,若不是桓温适才要拔剑之时,帷幕之后瑟瑟而动,露出一角蓝袍,谢安也不会知道帷幕后藏着人。知道藏了一个人,便不难猜出是郗了。他怎会缺席这样的场合。
郗满脸尴尬的从大帐后侧帷幕之中现身出来,强自镇定道:“谢公莫要误会,景兴只是在内帐之中替大司马处置文书,听得二位争吵,便来瞧瞧。桓公和谢公之前说了什么,因何而争吵,景兴一概不知。”
谢安摆手道:“你听了又如何?倒也不必跟老夫解释。我只问你,是否是你告知大司马,先帝遗诏被人篡改?”
郗挺了挺胸,昂然道:“正是我禀报大司马知晓的,因为先帝服回春丹之后,曾命我写下一份遗诏,并命我派快马去姑塾请大司马来领诏。那份遗诏是我亲手所拟,同陛下驾崩之后王彪之颁布的内容完全不同。那不是被人篡改假冒了是什么?”
桓温在旁冷声道:“敢问你如何解释?”
谢安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所谓篡改遗诏便是由此得出了结论。且不说你说的话是否令人信服,陛下驾崩之前是否命你拟诏这还是个疑问。就算你说的话属实,陛下驾崩之前让你拟定了遗诏,但召见我等的时候,却又重新拟定了一份遗诏。那是否说明陛下是改变了主意呢?老夫是亲眼所见,陛下命人王侍中拟定的遗诏,亲自盖了玉玺大印,封存于床头木匣之中的。而这份遗诏也是你郗亲自从陛下的寝宫之中取出来的,怎能怪责他人篡改?”
郗皱眉道:“可是陛下之前确实让我拟定了一份遗诏。内容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份遗诏呢?又在何处?”
谢安摊手道:“你问老夫么?老夫去问谁?遗诏是你请出来的,但不知你是从何处取得遗诏的?”
郗咂嘴结结巴巴的道:“是……是皇后捧出陛下枕边木匣……里边……便是那封遗诏。”
谢安冷笑道:“那就是了。就算你没有说谎,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现在的情形已经一目了然。是陛下觉得第一份你所拟的喜遗诏不妥,所以才召集臣等立了第二份遗诏。你的那一份已然被皇上作废了。我等甚至都没听陛下提及此事。要说篡改遗诏,那是陛下自己改了主意,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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