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于刀尖之上,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外物。
但在一众后妃中,确确实实记住这么个名字、这么张脸。之后几年光阴里,陆怀出现的次数依旧只手可数,仅在年节礼节性去寿安宫露下脸。
偶尔会碰上她,远远的。
她是少数的清醒识趣的嫔妃,有时即便看见他了,也会装作没瞧见扯着侍女跑开。
但没发现时,被他撞见过——蹲在湖边和贴身侍女讨论鲤鱼刺多卡喉咙,要怎么烧才能好吃。捧着太后的经书跟上供一样,还说要是出不了宫,这就是自己后半生的财神爷。大冬天又裹的像个汤圆,伸脚去踩雪结果摔了个四仰八叉。
尚文白是清流大家,字画几乎只赠不卖。尚芙蕖也只是末尾的采女,待遇自然比不上旁人。
但宫人为难她,她会直接还回去。银钱不够用,会自己用字画补贴。没有靠山,懂得到太后面前刷存在感。桩桩件件,一点点风轻云淡地搬开面前的拦路石头……尚家到底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子女?
尘世之人多为世俗所困,甚至可能终其一生难以走出。她却似乎从不被什么长久绊住手脚,目光永远在前,内里远比纤弱的外表强大蓬勃,盛如三春。
这是灵魂残破的他贪慕渴望,却又求而不得,甚至无法理解的。
于是,某年寂寂深冬。
陆怀注视着被霜雪覆盖的枝桠下,那一点灰绿色苞芽,生机蓄势待发,纹被孤灯照的发白,耀眼胜过月华。
雪势最开始不是很大。
并不是如鹅毛柳絮的大雪,而是那种又轻又细的霰雪,被风一扬,便像烟雾尘埃般悄无声息散开。
不知从何时起,变成泠泠的雪珠子,越下越急,如半斛珠洒,争先恐后地扑打在他衣袍上。
陆怀睫羽扑簌。
直到铜铃响动,声声穿过朔风。
轻盈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凌乱、急促的没有半点规律节奏,却似春雨叩响窗扉,莫名令人心底安宁,被浸的湿润一片。
他骤然抬眸——
片片大如席的雪花从天地四角压下。
咔嚓,那枝老梅竟折断了。
天子没有回头,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却微微动了一下。
“何事?”
少女没有听到细碎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那枝断了的梅花。今夜雪大,抽了风一样,吹的她差点睁不开眼。
银辉洒落在两人之间,尚芙蕖没敢靠的太近。
她眼睫上沾着雪粒,视野模糊,只能望见少年背对自己的颀长身影。这么冷的天,他没有披氅衣,上次见到已经过去挺久,他瞧着比之前瘦了不少,愈发冰雪寒峭。
隔着绝对不会逾越的距离,尚芙蕖恭恭敬敬将一样事物双手奉上,“陛下,臣妾是来还伞的。”
说罢,她又低头。
“多谢陛下。”
天子疏远于人,可那日骤雨忽至,的的确确是给了她一把伞。
等了好长一会儿,东西才被拿走。
那只探到面前的手,腕骨清瘦,修长匀称,仿若名匠的精心所雕的工艺品。
掺了风雪的水沉香,气息清冽岑寂,随着簌簌而动的玄色衣角挨近,腰间的玉珏长穗几乎拂到她身上。
对方视线似乎在她头顶上有所停留。
长睫上的雪化作浅浅水痕,但她微抬起眸子去瞧时,那道身影已经重新拉开距离,就仿佛方才只是错觉一样。
“臣妾告退。”
两人没有多说一句话。
这次她汲取经验教训,自己带了伞,提着裙摆从凝结银霜的青阶下去。兔绒绣鞋顿时没入雪里,拔萝卜一样笨拙地往前摇摇摆摆走了两步。
少女突然停顿住,目光似乎被前面什么东西吸引住。
知道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像是觉得不好意思。她弯腰偷偷摸摸捡了那枝折断的朱红老梅,揣进自己的衣袖后,又是雀跃又是做贼似地飞快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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