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酒酣,也到了该收场的时刻。姜熙清楚人家兄妹也许还有体己话,也不多留,只说自己安心回家等下月初一,这期间国舅要是读读累了,可以找他玩玩。
他似是略有酒意上头,凉风一扑,人就摇晃起来,沈宜命人送洛王离宫,直至将殿下搀扶上马车。
王府的马车外面气派,内里也宽敞豪奢,可姜熙一进到车里,不靠进满绣祥瑞的软塌,也不醉倒暖炉已温至舒适的锦衾,略一抖衣衫,全然似常人,哪还有不胜醉意之态
一直跟随的侍从仿佛也见怪不怪,取过车马内专用的鸡翅木叠方几,手脚麻利,沏了壶酽酽的茶,双手奉上,笑道“殿下这宴席吃得眉开眼笑,可是比初来乍到那几日着心情好了许多。”
接过茶,姜熙慢悠悠饮下,松弛得斜倚着侍从递上来的软垫,笑道“他们兄妹,实在是一对妙人。”
“他们这样不知藏拙,也不愿息事宁人,岂不太招摇了”
目睹了全程的侍从实在有些惊心,他跟着洛王这些日子是见过市面的,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自己主人吃着了亏也不敢多表现,却没想这也是新来的国舅却顶着劲儿,是真不怕还是真蠢呢他一个小小侍从只会求教,是不出来的。
“你懂什么他们不招摇,那群做惯了主的老大人们就会当他们是乖巧的娃儿,给糖吃么还不是一样要针对压制,手段和麻烦一个都少不了。索性,梁家那位新国舅摆足态度,端起架势,才是万事大吉先度了头一关。他不至于针锋相对,但也绝不知难而退;他拿出相安无事的意愿,但也不接受一味欺压的决意,这才是聪明办法”
姜熙也让随从自己倒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去,望着氤氲的茶烟,他似是又沉溺了迷蒙醉态,半梦半醒般呓语“在这处虎狼窝生死场,忍耐是最无用的德行。我兄长倒是惯会息事宁人,你便这些做官的朱紫们给养成什么腔调了我还以为这天下如今是姓梅,不姓姜了。比起兄长,我这小侄子是有福气的,只是这福气有多少日子可享,还得山高水长再兼风雨方可知晓。”
“太后一路不语,却频频让宫人们后一步,是想问我如何待洛王殿下”
梁道玄的话说出梁珞迦的心声,她也不急着分辨,真实的苦笑和话语一般,不好听,但却如假包换“哥哥,你我兄妹不似寻常人家,有些话我仍然是一时想到嘴边了,却说不出口的。这不代表我不相信你的判断。”
“妹妹不要见外。”
嘴上说不见外,梁道玄心中清楚得很他和梁珞迦到底是没有幼年的陪伴与日复一日的相处,纵然血缘亲近,仍不能抗拒心中的这份陌生与疏离。
如果真是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亲妹妹,那梁道玄此刻就要屏退左右,拉着妹妹实话往外冒哥哥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又想拉拢皇帝亲叔,又怕亲叔权柄太大谋反让你们母子今后无立锥之地,不用担心,有哥哥在,他要是敢有这大逆不道的念头,哥哥就给他脑袋拧下来让外甥踢着玩放心别怕
但是,他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也没有自幼的情谊,他能说的也只是“妹妹,凡事先想坏处,但坏处又不能深想,此刻尚有当务之急,应先一张一弛,主次有别。相比洛王殿下,隆冬正是梅香浓郁之时,好景在前,你我当先赏玩才是。”
梁珞迦何等聪敏,一点就透,终于露出些许松弛的笑容。
可是当梁道玄走后,她静静一个人站在入夜静寂的太液池畔,秋日冷风自鬓边抚弄,苍凉落寞在所难免侵扰心迹。
一遍遍回味方才的话语,她被这既有期许又有犹疑的心绪折磨得狠极,却只能静静立着,仿佛她在人世的作用只有这一个。
梁珞迦边站边悲哀地想
这是一个多好的哥哥啊然而,她似乎永远是没有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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