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念的注意力被牵引回来,迅速落在眼前女子的身上。“我有心疾”阮妗自然到不会单蠢把宿慧的事情告诉他,那种事很难让人相信,但她确实也是真心地表达歉意“活不过二十岁。”沈长念怔愣住,不是因为她透露出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是因为她在说这话时,笑容灿烂。恍若阳光遍布她的全身。“所以”阮妗没有理会她的心思,默默地瞥去一眼“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千万不要因为过去的痛苦毁坏了现在的大好时光。沈长念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辩解道:”我没有。”虽然的确还有些疑问压在她的心头,但那些不过是在空闲时偶尔会冒出来打扰她,绝大多数时候,他感慨自己的幸运。阮妗没再想和他多说。她倒是很喜欢他的性子,冷静,克己,超脱。只是不知道,这般的女子,以后遇到心仪的对象,会是怎样的面貌。她一边想着,笑容也就带了些暧昧。沈长念发觉阮妗促狭的笑容,忽然觉得不寒而栗。“和你聊天很愉快”阮妗没在意他的寒颤,耸耸肩,笑道“下次再见。”沈长念再次望着她的背影,倒觉得这位公主性子极好,不像是话本里的胡搅蛮缠。也是,话本里的皇亲贵胄的刁蛮任性,世家子弟的荒诞无为终究只是少数。别问他为什么会知晓闲书里的描写。学习这般辛苦,总该找些闲暇的时间来放松自己。不是吗?沈长念远远望见前方向他挥手示意的谢勉,撩起长袍,向前走去,因这段插曲产生的笑容久久不曾散去。邀约年关将近,趁着新年时节,浩浩荡荡的使团接连不断地驶入京都,较之往年,每个国家的车队随行人员数量都大幅增加。倒不是周边各国刻意彰显国力,而是今年既不仅是五年一次的“大朝”,同时也是魏朝皇帝登基十载,如此特殊的年份,藩属国不得不更加重视此次朝贡。倘或按照谢轩“知晓时事”的要求,他必定会勒令师兄弟三人再次前来观看,即便是上次已经看过安南使团入京的状况。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的目的,不在于看到多少乐趣,而在于使三人能够看出各国出使的深层内容。譬如通过比较各国使团的派遣状况,来分析周边国家对魏朝的认同状况。譬如通过比较使团出使的人员分布和财物数量,来分析主要国家的国力情况。只是这次,他却没有强求。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即将面临科考的沈长念。他的情况太过特殊。魏朝的科考制度继承前朝而形成体系,分为四个阶段,童生试,乡试,会试和殿试。童生试自是不必说,显赫家族出生的孩子,最低都必须要考个秀才,否则外人一问,无论是读书人自己,还是他们的家人,都会觉得面上无光。再加之,祁学谦变法时并没有刻意改变童生试的背诵内容,所以沈重允许沈长念参加童生试,而沈长念也早已获得了参加乡试的资格。考取乡试者称作举人,坊间传的是“只有穷秀才,没有穷举人”,这话不无道理。原因是举人可以免除丁役,并且在人员空缺时可能会被授予知县。所以穷困些的读书人都渴望能中举。可正因为乡试是官员产生的重要历程,甚至是基层官员的直接来源,所以祁学谦对这部分,干预得最多。原本和童生试类似的背诵内容,例如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类话的理解,生生被改变成对时事的理解,这就大幅降低了考生中举的可能性。于是新法刚刚出现时,读书人对他的评价形成两极分化的局面。支持者认为他锐意改新,是框扶江山社稷的不世之才。反对者便觉得他恣意妄为,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思选拔官员,根本就是危害社会的蠹虫。他也的确足够妄为,在风口浪尖处顶着压力,生生靠着皇帝的名头和沈重的影响力实施变法。坚持到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可最后是否会成功,这都是题外话。题内话便是,本朝科考制度没有要求必须一次性考到殿试,但是沈长念却不得不一次考过剩下三级。这些都因为他是沈重现在唯一的继承人,是极有可能成为右派未来领导者的人。这些代表着高官厚禄的名头,说出去只会教人羡慕。但其中的苦楚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沈长念通透,所以他无比地清楚自己肩上的重担。倘或没有意外,按照本朝规章法制,沈重在耋耄之年便会致仕辞官,那时,即便他没有成为右派的领导者,也定然会成为祁学谦的敌手。谁叫他是沈重的儿子?可右派现在看似繁盛,实则危机暗藏。一则是沈家人丁不兴,虽然朝堂任官的沈姓人士较多,可绝大部分只是在沈重居于高位后刻意攀附,甚至换名改姓。换言之,沈长泛出事之后,如果真正寻找起来,能撑起沈家门楣的,只有沈长念。二则是右派至今的官员人数虽然能够和左派抗衡,可他们绝大部分或是反对变法的老臣,或是沈重往日的门客弟子,或是当年科考时受过他恩惠的举子。但现在科考掌握在祁学谦手中,这也代表着,越来越多的新官员是按照祁学谦的标准选择。久而久之,朝堂的势力定然会失衡,而右派,极有可能处于不利局面。沈重现今正处于知天命的年纪,如果期间不出差错,距离致仕还约莫着有二十年。培养好官,十年足矣。但培养优秀的领导者,却至少需要二十年。官场的道理,必须等沈长念入仕后才能逐渐告知。而沈长念才加冠不久,他还有很多个三年,但在本朝平均年龄五十八的情况里,沈重却不一定还有多余的二十年。所以综合考虑之下,沈重勒令自己的嫡子一定要考中进士,并且,必须以极好的名次考中。只有这样,才能立刻授予官位,否则还要继续等待。正是因为这些,沈长念才分外压抑。现在已经到了十二月,跨过年去就是春季,再过半年就到了秋天。桂花飘香的季节,挂出的桂榜,定然会因读书人争相观看。考生都沉溺于准备科考,哪里还会在意外国使团入京这般的小事。沈长念此刻亦是这般焦虑。即便知道是国之大事,也只能当做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忽略过去。但沈重给予的压力过大,他无所适从,正是满心疲惫之时,瑞祥却突然敲门进入,说是收到一封信函。沈长念打开写着邀请函的信封,洁白无瑕的纸张露出边角。他展开细看,上边儿分明写着歪歪扭扭的五个大字。阮妗。春棹溪。沈长念原意是想拒绝,但碍于沁媛公主的身份和之前的意外,他不得不赴约。到达时候,便被酒楼的小厮引路到甲子号房间。房门四周采用的是镂空雕刻,雕刻的瑞兽麒麟栩栩如生,仿若时刻准备化作真形驱散人间的罪恶。房门正中心悬挂着甲子的小木牌,木牌遮掩着门上的字。沈长念微微用手捻起木牌,发现上边儿写的是“春水春池满”。长沙窑瓷器上的诗。他立刻断定,暗自顿时觉得这酒楼主人当真是别具匠心的。沈长念推开房门,就看见窗户边一女子兴致冲冲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和纷至沓来的车队。其旁的男子略微瞥来一眼。沈长念愣住。不是因为所谓的杀气,而是因为男子的身份。 祁学谦。元国在此处见着他,沈长念心底虽然惊讶,但自幼的教养还在,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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