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夜夜幕低垂,祁家主宅却还是灯火通明,众人推搡着祁学谦,非要逼他喝酒。朝廷内的人几乎都知晓祁学谦和沈重的矛盾,可眼前祁学谦竟然要娶沈长念为妻,倒也是罕见的。部分人觉得,这是沈重的胜利,毕竟婚嫁之后,祁学谦就成了他的女婿,按辈分便低了一层。也有人觉着,还是祁学谦占着上风,这沈重嫁女,就是在认怂。谭宸喝酒喝得起劲,听见这些话,瞥见被围攻的祁学谦,淡笑。他年少时心思就不简单,现在他的心思也是愈发难猜。不多时,宾客渐渐散去,亲近的朋友就留下来帮他来收拾残局。祁学谦手里拿着酒坛,把其他人灌得醉醺醺,摇摇晃晃地回家,他却还是滴酒未沾。打得一手好太极。谭宸上前,勾住他的肩,笑道:“新郎官,见你的新娘去。”“你喝了多少酒?”祁学谦闻着他满身的酒气,面满是嫌弃。“切”谭宸嫌弃地皱鼻,“这时候还小气?”“大方和小气不看时间”祁学谦耸耸肩,“只分人。”谭宸赏他一个大白眼。祁学谦懒得理他,准备回房,结果又被叫住。“姓祁的,你对沈长念好点,她爹跟你不对付,但她是个好的。”谭宸叫道,“你要是敢欺负她,小爷绝对要教训你。”祁学谦止住步伐。“她和她爹……你觉得我会放过吗?”谭宸登时酒醒,神色陡然一变:“你什么意思?你答应过我不会动她。”“我的原话是,在沈重死之前,我不会动她”祁学谦少见地露出笑容。却是冷笑。“你不会的。如果你真的想整垮沈家,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见到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谭宸反而放下心。他家里养过一只猫,每次生气时就会亮出爪子,但却从来不曾抓伤过他。谭宸说,“承认吧,你比谁都心软。”“我现在没有动手,只是因为我在等。等他们给我一个大开杀戒的机会”他眺望明月。今日的月色泛红,倒是难得一见的血月,衬得他的红衣越发妖异。谭宸没有接话。他明白,祁学谦的确是在等,他在等他狠心动手的理由。他只是不肯放过他自己。“祁学谦”哪怕是晕醉的,谭宸的语气也严肃不少,他说,“二十五年,你该放过自己。”祁学谦径直离开。好似全然没有听见,但僵硬的背影却透露出他的明了和排斥。谭宸又灌了一口酒,然后愤怒地将酒坛子摔碎,长吁一口气,心底才好受些。祁学谦管不了他的情绪。他近乎爆怒地走向婚房,望见房内明亮温和的烛光,却又压抑住自己的脾气。推开门,新娘就在床榻间躺着。睡着了。“这……”在门外的冰人看沈长念已经入睡,不自觉地出声。许是听见响动,沈长念便缓慢地醒来,意识模糊地揉了揉眼睛,望向门前,看见满身红袍的男人,才陡然想起这是她的婚礼。沈长念尴尬地望他一眼,满脸都是不好意思。“无碍”祁学谦面无表情,对冰人说道,“你先出去吧。”“可后面还有事情要做呀!”冰人惊愕地喊道。祁学谦给管家个眼神,管家立刻露出了悟的神情,慌忙引着冰人去账房结钱。冰人掂量着钱袋,嘴角的笑容愈发掩盖不住,和管家攀谈:“这后面还有事儿要做,祁大人怎么就让我走了?”“诶,你不懂,男人嘛。春宵一刻值千金……”管家和冰人攀谈,说的是吉祥打趣的话,但却没有丝毫愉悦的情绪。“也是也是,看我这脑袋”冰人拍拍自己的头,笑道,“不过祁大人也真是奇怪,我看他性情好,官职高,模样也好算周正,怎么现在才娶妻?”后面的声音渐渐隐去,沈长念也不知晓他们谈些什么。收回思绪,打量着眼前人。他的模样生得端正,倒不是本朝推崇的阴柔之美,反而是带着阳刚之气;五官平淡无奇,但组合在一起便透露出别样的俊朗。只是左脸颊一道半尺左右的伤疤,让他显得仿若地狱来客。“丑吗?”他摸上自己的疤痕,自问自答“我觉得真丑。”“镇守疆土,没有丑或不丑的说法。”传说他这条伤疤是在战争中留下的。沈长念觉得,自己没资格评价它的丑或美。他顿了顿,倏尔闷笑:“你倒是乖觉。”“我首次娶妻之时,女方不知我相貌狰狞,满心期待地盼着我。后来我揭开盖头,她吓得大哭不止,非要冰人去请他爹与我退婚。那我那时只是一个小卒,她却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之女。大户的正妻看重我,便谋划着把女儿嫁于我;但那大户委实瞧不上我,连夜把女儿接回家,隔夜便送入富贵人家做妾。自此之后,父女二人不断宣扬我相貌丑陋,似是恶鬼。”“他们没有资格嘲笑你”沈长念语调轻淡,没有安慰,也没有奉承“如果没有和你一样入阵杀敌的兵士,他们的财产、亲友甚至是性命,全都是守不住的。”“你是英雄”她定此结论。祁学谦瞟她一眼,沉默。唯独走出门时嘱咐半句:“好好休息。”账目第二日醒来,尚且还是辰时。沈长念睡梦间忽然惊醒,想起自己还要入学;待清醒之后,见着眼前鲜艳夺目的大红色,才突然明白。她已经恢复女儿身。她已为人妻。“青颜,去看看祁学谦起了吗?”她望向在塌边等候的侍女。自知晓是女儿身,她身边的人都被撤换,原本的贴身侍女青源变成了她的亲妹妹青颜。青颜脸色稍变:“夫人,恕奴婢斗胆说两句。您现在是女儿身,不是男儿家;而且这是在祁府,并非沈府。所以凡事还需多注意些,免得落人话柄。”“何意?”“就如您方才直呼祁大人姓名,态度间毫无敬意,若是教他本人听见,免不得多心。”沈长念不觉得他是那般小气的人,但也明白她的顾忌,笑道:“多谢。”“再者……”青颜有所顾忌,抬眼瞧她,见她沈长念性情温和,眼角含笑,倒不像是经历变故之后的暴徒,便放开心思,多说两句:“再者,奴婢见昨日戌时,祁大人就早早出房门,而婆子拿出来的白帕也并无血迹,想必……并未同房。”沈长念倒是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方面。哪怕前数十年都以男儿的身份生活,但他却不曾和人谈论起男女之事。这时听侍女直白地说起,倒有些不适应。“夫人,奴婢明白您的拘束。但您已然嫁人,若是不同丈夫同房,夫家如何容得下您?当朝明文规定七出之条:无子,一也;淫佚,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再有不孝有……”“你先出去吧”听到这儿,沈长念冷冰冰地打断她。青颜见他面色陡然大变,慌忙跪地叩首:“奴婢有罪,可却是句句忠言,还望夫人不要责怪奴婢。”“出去。”“是。”青颜明白她没有想追究自己的罪责,赶忙离去。即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但主子的心思,哪里是她们作下人的能摸透的呢?顺着便是。祁学谦上无长辈,下无侪辈,沈长念没有请安的需要,于是赖在床头,不愿起身。翻身打滚,百无聊赖,然后又起床,从自己的箱内好不容易才翻出一本书。《避火图》展开细看。辣眼睛。她急忙把它放回原处,还特意再上方加盖三层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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