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位谋其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痴长我一轮有余,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既已知顽民?难化,更该悉心教导才是,岂能如你这般轻易抛弃,弃之如敝履!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普天之下?,皆为?水,若上下?一干官员皆如你一般稍有不顺便不加理会,岂非要混账误国!却将陛下?仁政置于何地?将周大?人等勤勤恳恳的官员置于何地?将百姓爱戴拥护之心置于何地?”
早在郭腾回答他问题的瞬间,就注定要输。
文人一张嘴,杀遍天下?,官场、学场打嘴仗并不罕见,自?古以?来就有论学的传统。但辩论也有技巧,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简单来说就是不能别人问什么,你答什么,这样?永远只能被动防守,无法掌握主动权。
如果郭腾真的足够有城府心计,就该在秦放鹤发问时反问回去,或者另起话题,如此?方能有一线生机。
但是显然他没抓住。
秦放鹤的语速飞快,又有意识地引导辩论方向,郭腾从一开始就被牵到了他的节奏里,根本来不及动脑。
直到最后一连三个“置于何地”砸到脸上,郭腾才骤然惊醒,不禁脸色大?变,欲要反驳。
旁观的徐兴祖等人更是冷气连连,终于意识到这个年纪轻轻的案首远不像外表那般纯良无害,一时心神俱震。
此?时的他宛如幼兽捕食,首次亮出?利爪,不见血不回。
或许郭腾最初只是嫉妒,却不料到踢到铁板,如今连“不敬朝廷”的大?帽子都扣下?来,任凭他巧舌如簧,今日不死也要脱层皮。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秦放鹤深知斩草不除根的麻烦,所?以?根本不打算给郭腾复活的机会。
甚么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是屁话。
世上最记仇的就是读书人,他与郭腾论战到此?,早已超出?普通嫉妒和个人恩怨,俨然已经上升到政见不合的地步。来日他们为?官做宰,也只能是对立的两派,不死不休。
此?人对外自?视甚高,对内残酷无道,难当大?任,既然如此?,不在此?时将隐患扼杀在萌芽中,更待何时?
在众人看来,秦放鹤就是说得热血上头,索性?出?列,快步来到郭腾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喝骂道:“败坏陛下?声誉,此?为?不忠不孝;视百姓为?草芥,此?为?不仁不义。似尔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庸碌之辈,此?时便知推卸责任,歪曲圣听,使黎民?百姓不得蒙皇恩,受雨露,来日即便做官也是昏官,为?吏也是酷吏,只会玷污圣誉、祸害百姓!有何颜面公然狂吠!还不速速离去!”
论理,今天乃大?喜之日,不该当面发生争执,但自?古文人好?风骨,若一味忍让时,旁人并不会佩服你好?涵养好?脾气,反而会觉得你软弱可欺,难成大?事。
今日这郭腾公然发难,都要骑到自?己脸上去了,若秦放鹤不给予强有力的反击,只会叫人看轻,也令案首之名蒙尘。
所?以?,他杀疯了。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功名尚未加身便遭此?指责,实属辛辣狠毒,郭腾犹如被壮汉当头狠敲了一闷棍,顿觉眼?前发黑、气血不畅,想骂回去却心神大?乱,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胜负已分,再?吵下?去就过了,周县令及诸位官员看遍全程,心中已然有了评判,这才出?声道:“好?了,尔等皆是明日朝廷栋梁,辩归辩,祸不及本人,不可伤了和气。”
此?时此?刻,他心思翻滚,看向秦放鹤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周县令一直知道秦放鹤聪明,却没想到可以?聪明到这个地步。
不,不仅聪慧,还有胆识、魄力和果决。不过须臾之间,这小子就将一个准秀才踩到脚下?摩擦,若非自?己及时打断,郭腾便要背负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骂名,这辈子就废了。
是否太咄咄逼人了些?
有那么一瞬间,周县令脑海中滑过这个念头。
郭腾刁钻固然可恶,但秦放鹤这一手,却是冲着废人去的……
不过很?快,周县令自?己就把这个念头否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秦放鹤年幼孤苦、年少成名,自?然有人不服,若不杀鸡儆猴,世人皆以?他好?欺,必然颜面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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