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黄雅萍一从东岗回来,急急忙忙随便吃点东西,便推上自行车出了门,车头上的车篮里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棕色挎包,她一出县委大门,便跷上车子,朝着县中方向慢悠悠地骑着,任晚风吹拂着蓬松的头,街道上的一切都引起不了她的注意。她的思绪很快地又回到了一九七六的春季,那是她的父母处理完祖母陈氏的后事,把她从老家南京带了过来,把她插在了贾如斌老师所带的高一五班,一直到一九七八年七月高中毕业,贾老师一直是她的班主任和语文科任老师,两年半的师生情谊,其中的特别关爱,谆谆教诲,黄雅萍感受最深。可以说贾如斌就是她的人生导师。
不一会儿就到了母校,现在的县中比黄雅萍上学时气魄多了,新盖了综合楼、实验楼,过去上课的教室朦胧在沉沉的夜幕中。
黄雅萍径直来到了贾老师的办公室门口,雅萍把车子撑在了门口旁边。这地方黄雅萍再也熟悉不过了,贾老师的房门半开着,灯光从门与框的间隙射出,“贾老师!”雅萍喊一声,便推开了门,“哟,是雅萍同学,你可好吧!”贾老师起身摘掉了花镜,放下了手中的稿件。
黄雅萍很从容地走到了贾老师的办公桌跟前,习惯地站在了办公桌傍的床边。
这些年过去了,贾老师房子的布局一点也没有生变化。贾老师的办公室就如同游的书巢,三个书柜上边摞满报纸,差一点就陔到了窑顶。还有学工学农时,学校木工组学生做的两个一人多高书的架上放满书籍,一头沉的办公桌上一半地方堆着资料。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本色枣红的办公桌,雅萍一阵兴奋,她曾多次趴在上面,用大红纸抄过《理想之歌》,抄过《长征组歌》,抄过《雷锋之歌》,那时几乎每次活动都有高加林的身影,加林就坐在她现在站的地方给她念,她写,有时是加林写她念。“坐下吧,别站着!”贾老师说道,黄雅萍抚着桌角,坐了下来,她似乎能感到加林坐过的余温。黄雅萍微微抬起头,瞩目了一下贾老师,贾老师四十出头,黑中零星的点缀着几根银,他穿着蓝上衣黑裤子,黑灯芯绒布鞋。
寒暄了一会儿,贾老师起身给黄雅萍倒了一杯开水,递到了雅萍的手上,接着贾老师关切地问道:“雅萍,你这回老家的事情,都办妥了吗?”用上牙齿咬着下嘴唇的黄雅萍点了点头,“贾老师,我这就要回南京了,今晚特意再来看看您,怕到时候来不及嘞!”
贾老师感慨地说,“雅萍你这一走,也好。”接着他语气一转,“唉,南京那可是个虎踞龙盘人杰地灵的地方。可惜老师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去那里了。南京的四十八景,老师只记几个名字,像石城霁雪;燕矶夕照;狮岭雄关;鹭州二水;凤凰三山;龙江夜雨;虎洞明曦;灵谷深松;莫愁烟雨;秦淮渔歌;甘露佳亭;栖霞胜景;达摩古洞等,唉,记不全了。文化大革命中串连时,我带着红卫兵只去过韶山,你看书架上的那尊毛主席像就是那次带回来的。南京可去的地方的确很多,像总统府、中山陵、莫愁湖、秦淮河、夫子庙、长江大桥,老师真想跟你一块去目睹一下南京的风貌。现在只有希望你回去后,有机会多照些相片寄过来,也让老师感受一下六朝古都的历史华章和人文景观。”
望着贾老师办公桌上的档案袋子及一大堆稿件,雅萍似乎有所感触,她便说道,“贾老师,前几天,我去了景老师家,他在我跟前表扬了你,还给我讲了县委非常重视你们目前所开展的这项重要工作。”“自从那天把任务接下来后,一直就忙于这项工作,学校也开了绿灯,把我的班主任也下了,我除过上课,整天就坐在桌前,整理这些学生们采访来的东西,虽有雷同,但仍有差异,必须归好类再仔细推敲提炼,好在还有文学社的同学星期天来帮忙。这要是放到过去,有你和加林在,也不用我劳这么大的神!”
贾老师似乎觉得在雅萍面前无意间提到加林似乎有点不妥,不知再说什么好,便止语了,他避过雅萍的眼神,点了一根烟吸着。
就在黄雅萍心想怎样将心事委托时,贾老师正好提到了加林。雅萍心里一喜,忙说,“贾老师,你等一下!”刚才进门时,雅萍一急,忘了车篮里面的东西。不一会儿,雅萍提了一个挎包,走到了贾老师的跟前,把挎包放到床上。雅萍从里面拿出了一盒包装讲究的点心,郑重地放到了贾老师的办公桌上,上面还放着一本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山东师院中文系编的《鲁迅作品教学初探》。接着,雅萍又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个蓝颜色的网兜,里面装了几本书,她把网兜递给贾老师,忙解释到,“贾老师,这《东方红》《今朝》,还有几本《群众艺术》,书上都盖有加林的印章,也不知道是啥时候拿的,这些天整理东西时才翻了出来。我想放在您这儿,以后有机会你替我还给加林。不愉快的事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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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老师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这你就放心吧!贾老师从雅萍手上接过网兜,转身走了几步,举手挂在了书柜侧棱的土钉子上。贾老师一转身又回到了办公桌前,他亲切地看了一下雅萍,语气温和地说道:“雅萍,你这就要走了,以后能否再见面,那就很难说了,老师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你,就送你几幅字和一个日记本吧,留做纪念。”
贾老师说完便弯下腰,从一头沉的小柜里,拿出一个塑料日记本和一个档案袋子。
雅萍很虔诚地接了过来,她先打开日记本,扉页上,贾老师用钢笔写的行草:
雅萍:
面对生活,勇敢地往前走,决不要把命运
的纤绳拴在青春的幻想上。
贾如斌
一九八x年x月
黄雅萍满意地合上日记本,她又从档案袋子里掏出三幅用宣纸写的字,雅萍很小心地将三幅字,展在床上,贾老师用行书写的,内容分别是:学而不厌、宁静致远、天道酬勤。不过有五个字都是用繁体字写的。
看着看着,黄雅萍的脸上露出了无比喜悦的神情。
雅萍这就要回家了,贾老师一定要坚持送送雅萍。贾老师从雅萍手里接过车子,两人并排走着,边走边谈,漫步校园。就在即将离校之际,黄雅萍着急地用手止了一下车子,“贾老师,您等一下!”当贾老师明白过来,黄雅萍已经疾步进入教学区。黄雅萍来到了上高二时的教室门口,在这座教室里她度过了一年半的高中岁月,这里有她太多的不舍和留恋。今晚,由于是星期六,教室漆黑一片,黄雅萍在教室门口盘桓了一会儿,便驻足在三间教室的第二间窗口的砖台阶上,当年她就是站在这里为参加学校文艺比赛进行训练,指挥全班同学男女声大合唱《歌唱敬爱的华主席》(附歌词:敬爱的华主席,革命的领航人,敬爱的华主席,我们的掌舵人。毛主席把航船交给了您,人民最放心。革命风帆升起来,奋勇向前进,向前进!敬爱的华主席,革命的举旗人,敬爱的华主席,我们的带路人,毛主席把红旗交给了您,人民最放心。高高举起代代传,团结向前进向前进。敬爱的华主席,革命的决策人,敬爱的华主席,我们的知心人。毛主席把大业交给了你,人民最放心。抓纲治国定方向,胜利向前进,向前进!敬爱的华主席革命的领航人,敬爱的华主席,我们的掌舵人,毛主席把航船交给了您,人民最放心,革命风帆升起来,奋勇向前进向前进。奋勇向前进!)由于她出色的指挥,班上的节目在全校比赛中荣获了第一名。那种威武雄壮的声音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回荡,黄雅萍的眼睛湿润了……
离开学校后,黄雅萍推着车子,边走边回过头来,她依依不舍地望着校门及门口目送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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