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邦刚刚移民充实关中,就有人状告,说张敖欲行刺刘邦。刘邦大惊,张敖如此无能,如此温顺,怎么会行刺?然而,刘邦素不喜欢张敖,自然不会姑息,当即令人逮捕张敖。
你们说刘邦由平城班师,路经张敖封地赵国,无缘无故地就将张敖骂得狗血淋头,刘邦却差点因此丧命,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呢?
待我细讲而来。
张敖,乃是汉朝开国功臣张耳(汉高帝五年(公元前202年)去世,谥号为景,史称赵景王)的儿子。张耳死后,张敖就继承了父亲赵王的王位。不久,张敖迎娶刘邦的大女儿鲁元公主,张敖成王成婿的经过就是这么简单。张耳厉害无比,张敖却老实无能。刘邦生平最恨忠厚老实的人,例如痛恶其长子刘盈。自己的长女长公主嫁给张敖后,刘邦自然心中有所不平,但对这位温顺的女婿别无他法,只能谩骂。刘邦谩骂,张敖只是低头忍受,唯唯诺诺。但越是这样,刘邦就愈加看不起张敖,自己的长女竟然嫁给了这样一个懦弱之人!所以刘邦欲将鲁元公主远嫁,但是张敖有个好岳母。鲁元公主的母亲吕雉在刘邦面前处处袒护张敖,总说张敖为人忠厚老实,很可靠。
张敖除了拥有父亲留下的封地,他还是皇帝的女婿,不仅皇后宠爱他,而且他府中还有一帮既忠心又勇猛的大臣。所以张敖虽然懦弱,但很有福气。在这些大臣中,以赵相贯高和赵午最为勇猛果敢。他们两个都曾跟随张耳征战天下,虽然年纪都已是六十多岁,但宝刀未老,豪气不减当年。
士为知己者死。刘邦将张敖乱骂一通,贯高和赵午知道自己的主人是弱主孱王,与他父亲相差甚远,所以他们也很看不下去。事后,贯高和赵午劝张敖说:“天下英雄四起,有能力的先自立为帝。你是刘邦的女婿,侍奉他恭敬有礼,但是刘邦对你太过无礼,让我们杀了他吧!”贯高之意,想拥立张敖为皇帝。但张敖一听,顿时傻眼了,手指都给咬出血了,慢腾腾地说:“你说错了!先王连这赵国差一点都保不住了,幸好有皇上帮助,我们才能复国,皇帝这一助之德可是要流播于我赵氏世世代代,这赵国的一土一石、一花一木都是仰仗皇上才存活。我求你们下次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当年征战四方的张耳乃社会大贤,何等勇猛,现在张敖却如此说,简直将刘邦抬上了天。贯高和赵午等心里极不是滋味,主人不敢干,他们只能将恨意指向刘邦。
贯高等人听张敖之言后,私下商议说:“赵王这么认为,我们可不这么认为。赵王有长者之风,他不背德,那是他的事。但是,我们绝不受辱,那刘邦侮辱赵王,我们就杀他。我们杀刘邦,那是我们的事,又何必给赵王带来不好的影响呢?这件事,如果成功,功归赵王;如果失败,我们自己承担就得了。”有忠臣如此,还要求什么呢?
可是?
世间永远存在着那么多可是?
汉高祖八年(公元前199年)冬,也就是刘邦大骂张敖一年后,刘邦亲自前往乌桓(今河北正定县)征伐韩王信旧部。心意决然的贯高等人终于等到了良机。他们知道刘邦将暂住柏人(今河北隆尧县西南),他们就藏在厕所的夹壁中,只要刘邦上厕所,必死无疑。
行至柏人的刘邦想在那里住一宿,可是突然地,刘邦灵心一动,就问:“这个县叫什么名字。”旁人说叫柏人。柏人,刘邦一寻思,说:“柏人者,迫于人!”于是刘邦领军快走,如避鬼魅。
在紧张和压抑中苦等了一夜的贯高天亮时才发现刘邦早就溜走了。此次暗杀没成功,但没成功并不代表没结果,结果是有的,那就是东窗事发。
汉高祖九年(公元前198年),贯高暗杀刘邦的事被他的冤家告知刘邦。刘邦大怒,即刻逮捕张敖府中诸人。赵午等人觉得早晚都是死,为免受折辱,换个干净利落,当即自杀。贯高见识略高一筹,大骂赵午等自杀的人说:“刺杀刘邦是谁指使你们去干的?赵王没有参与此次谋杀,却一并被捕;如果刺杀的人都死了,谁来为赵王辩白?”于是,贯高就同张敖一样,坐上囚车,来到长安。
来到长安,自是审讯一番。贯高说刺杀刘邦是他们自己做的,张敖不知道,与张敖无关。刘邦不信反怒,命狱吏大刑审讯。狱吏用尽大刑,又是鞭笞,又是烧红烙铁烫肉,贯高体无完肤,几乎死去,仍是坚持原话。刘邦大刑逼供,是想借此机会,除张敖而后快。
心疼女儿的吕雉知道张敖被捕入狱,对刘邦说:“鲁元公主是我们的女儿,张敖是女婿,怎么会刺杀你呢?”刘邦大怒,反问:“如果张敖当了皇帝,天下的女人还少吗?”这句话可谓釜底抽薪。吕雉听了只能住嘴不说。
廷尉将审讯经过一一告诉刘邦,刘邦说:“真是壮士!谁能给我私下去探探实情?”中大夫泄公说:“我素知此人,他极重信誉,绝不出卖主人。”刘邦命泄公前往狱中探听实情。刘邦之所以能够打败项羽,有一大部分功劳就是这种私下相交的贡献。
刘邦派泄公前去探听,泄公先同贯高说他如何如何劳苦等话,彼此谈到深处,最后才问张敖究竟是否参与此事。贯高说:“爱自己的父母妻儿子女,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现在我三族之人,依罪当死,我难道要他们的死换赵王活!只是赵王并没谋反,刺杀刘邦是我们自己做的。”
贯高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泄公,泄公转告刘邦,刘邦才赦免了张敖。
“忠肝义胆,无愧日月”这八个字,贯高当之无愧。有此良将,真是张敖的福气。吕雉虽然袒护张敖,那是因鲁元公主的关系,而非真心爱护张敖。
冷酷君王内心也有柔软的地方。贯高的高风亮节叫刘邦佩服不已,所以他叫泄公去将他放了。泄公对贯高说:“赵王已被赦免,皇上很看重你的气节,因而连你也放了。”贯高说:“我之所以忍辱偷生,只是想为赵王辩白。既然赵王无罪,我算尽责任了。我有弑君之罪,哪有脸侍奉皇上!”话刚说完,倏地转身,往墙上一撞,折颈而死。
贯高是良将,也是贤人,他忠肝义胆,但千里马遇不上伯乐,空负高才,最终死于不值。怀才不遇,这才是生命的荒诞。
张敖算是捡回一条命,鲁元公主也还是他的夫人,可是经此一事,身份大是不同。首先,他被降级为宣平侯,他府上的宾客们也都被刘邦以侯相、郡守等官位拉拢;其次,吕雉这座大靠山,也因为他而越来越惹刘邦生气。刘邦生起气来,绝不认亲。所以吕雉也就渐渐不再袒护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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