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她抱着怀中早已冷透的母皇,跪坐在地上。也不记得过了多久,只听见“吱嘎”一声,门开了。明亮的阳光照在杨鉴行惨败死灰的脸上,桑诚慢慢地走了过来,一脸悲恸地着她,银色的水光一闪而没,“对不起,孩子”,他说道,这也是桑诚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他早已服下剧毒。
一夜之间,杨鉴行父母双亡,年仅十岁的她,不得不背负起治理朝堂国家和抚育幼妹的重任。
原来竟是如此,女帝微微闭上了眼睛。这样说来,薛临竹的身份决不能曝光,西戎部落与东煌仇深似海,誓不共天,若是被居心叵测,心有不轨之人得知,不仅会成为攻击母皇和父后清誉的武器,就连自己的血脉传承恐怕都会受到质疑,届时皇室的威信将会荡然无存,日渐稳固的政权统治必会受到巨大的冲击,届时内战将起,百姓们的平稳生活将被彻底打破,大厦将倾,万劫不复,这样的风险,她杨鉴行,冒不起。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再也不能向厉澜之说出真相,若是告知他,外出求学,朝夕相对的人是自己,那么在宫中处理朝政的人,是谁?掉下山崖之人,又是谁?毕竟皇帝每日都会早朝,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可是,薛临竹的身世已然曝光,女帝并不知晓究竟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只能选择静观其变,但此事绝不能再提起。
女帝无奈地笑了笑,毕竟往事不可追,她打开精致小巧的木匣子,淡紫色的花朵散发着柔和的银光,若是厉澜之能够见,必定会认出,这就是锁灵花。
世人不知道的是,锁灵花也如同锦南雁一样,一株双生,相伴相随。
这几日,萧简和沈月明派人四处打探,但始终摸不到青繁缕的踪迹,明明知道就在东煌,可就是遍寻不着。眼时间渐渐流逝,距离女帝大婚不过三日,若还是毫无头绪,待大婚结束后,他们便再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云苍城了。
沈月明单手托腮,懒懒地躺在软榻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青繁缕究竟在哪里?萧简坐在桌前仔细翻阅着堆积如山的文,他是豫王,又是御政王,镇守颍川十六州,自然有很多公务要忙,室内的香薰炉散发出阵阵幽香,一室静谧。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扑腾声,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飞了进来,粉红色的爪子上绑了个小竹筒。沈月明知道这是萧简用于传讯的信鸽,此时送信,或许是有了青繁缕的消息,她不由起了几分好奇心。
“青繁缕竟藏在东煌皇宫之中”,萧简扫了一眼纸条的内容,淡淡地说道。
沈月明闻言,秀眉微颦,她曾前后派出好几批莲光楼的探子,前去探听青繁缕的下落,皆无功而返,可见东煌对此物的重视。而萧简居然能够探知此等隐秘之事,莫非他手中的谍网已远超莲光楼?倘若这样……。
萧简见她微微愣神,转念便知她心中所想,不由几分动怒,面色冷淡不少,道:“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还不如想想如何把青繁缕拿到手”,说罢,便拂袖而去,留下一脸尴尬的沈月明,摸了摸鼻子,什么时候萧谪仙居然生气了?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重风着自家主子远去的背影,又了懵懂不自知的沈月明,心里不由一叹,性情如此别扭的主子,何时才能让这个榆木疙瘩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你说什么?”,一青衣男子闻言,顿时失手打翻了茶盏,他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说道:“门主从不出世,怎会起了这样的心思?圣使是不是搞错了?”。
青衣男子正是沈祺,离他三尺远,站着一个浑身上下都裹在黑色幔布下的人,只听那人桀桀怪笑道:“沈先生,你也不想想,从燕举,萧薇,燕平荣,再到柳如眉,燕靖母子,又到南砣伽,汪澜,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不正是为了推翻燕氏的统治吗?你虽然颇有才华,但也不至于让门主倾囊相助吧?充其量,你跟门主也不过曾经是翁婿关系,况且当年大小姐为了嫁给你,早就被逐出了雪衣门,就连尸骨也没能埋进门中,只能孤零零地守在外面”。
沈祺闻言,面色如土,倒退两步,扶着桌边才勉强站稳。“当年雪衣侯挂帅印而出,从此归隐山野,不问世事。为何如今竟要夺了这天下?”,他摇摇头,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圣使狰狞一笑,道:“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当年老门主之所以放弃这泼天的富贵,乃是因为中了燕双澜的剧毒,不得不闭关修行。如今雪衣门日渐强盛兴隆,虽然老门主已然仙逝,但后继有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雪衣门自然还是要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若是如此,只需夺了燕同律那厮的帝位便可,又为何要牵连众多?”,沈祺不解地问道。毕竟只是燕氏对沈家不住,其余人等并不在他的盘算之中。
冷哼数声,圣使言道:“你也不想想这如今的天下,西略的德光太后早已病入膏肓,横竖不过月余的时间,她留下的幼子根本不成气候,门主早已得知消息,西略的纳布和曲艿正在暗中联手,准备侵吞松溪部族的领地,既然他们都在闹内讧,不如索性一并收入囊中“,沈祺闻言,心如电转,便知这德光太后的病,怕是雪衣门的手笔,毕竟之前从未传出过德光太后身体有恙的消息。
“虽说南荣的离天叶登基为帝,可之前南砣伽留给他的烂摊子,早已令他精疲力尽,再加上天巫教从此一蹶不振,百姓的信仰崩塌,反倒生出不少事端,这些时日,南荣有不少边陲小镇已经有人开始造反,烧杀掳掠无所不作”,圣使了沈祺一眼,微微抬起了下巴。没想到,雪衣门竟连南荣也想一同吞没。
沈祺闻言,沉默不语,“大显的燕同律是个去了大半条命的人,东煌的杨鉴行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能担大任?只是“,圣使说到这里,顿了顿,走到沈祺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大晋的燕朝歌曾经是你的嫡传弟子,当初燕举还在的时候,也是你在暗中扶持他们,才有今日的结局。可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又如何能成气候?”。
灭诸国,尊一统,雪衣门真是好大的手笔,合着这天下四国竟一个都不曾入了他的眼,灭一国如同囊中探物,其野心之大,手段之深,真是世间罕见。
那圣使见沈祺始终没有说话,不由有些恼怒,语带警告地说道:“先生虽有不世之才,又与雪衣门关系匪浅,但有些丑话,本使还是要说在前头的。上次若非先生的千金,燕同律早已被我们拿下,燕氏的江山也早已易主。另外,听说她与南荣皇贵太妃的私交不错,还望先生在门主宏图大业的面子上,适时规劝令千金,少管他人闲事,可千万不要走到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伤了自家人的地步”。
沈祺听了这话,不由心中剧震,脱口说道:“切莫对我儿下手”,圣使笑了笑,道:“这就要先生的本事了,毕竟令千金与门主也是血肉至亲,只要不再做出违逆门主他老人家的事情,一切自然安好”。
这几日,朝堂之上争吵得愈发厉害,以凤台阁苏傅云为首的少壮派与帝师派系的人员分庭抗争,互相相让。作为帝师宋恒最得意的门生,户部尚褚子乔更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反复唠叨着,“竖子无理,真是岂有此理”。
论起引发两派人马争论的原因,乃是为了今年各地盐引的经营权。
众所周知,自苏傅云起,往上数三辈,苏家便辖制了整个东煌国十之七八的官盐。可最近两年,在厉家的经营地界上居然也发现了储存量巨大的盐矿,此乃个人产业,属于私人所有,按照东煌国的法律,矿脉的主人拥有优先开采的权利。
面对如此诱人的暴利,苏家自然也想分一杯羹。但厉家也不示弱,怎会把自家的财富拱手送人?尤其是近年来,在厉澜之的带领下,厉家的财富和人脉都上了一个大台阶。
厉澜之年纪虽轻,谋略手段比起苏文重这只老狐狸来说,也是不遑多让的。他凭借手中的盐矿开采权与苏家斡旋,连消带打,再加以利诱,虽说让利不少,却也将零散在各地的盐引管控权收拢得七七八八了,算下来,苏家还亏了不少,气得苏文重暗自咬牙。
后来据苏傅云获取的可靠消息,厉澜之不知何故,竟得了帝师宋恒的青睐,难怪能够崛起的如此迅速,苏文重隐约有了危机感。再加上,这次女帝即将迎娶厉澜之为夫后,帝师派系的官员当然更是不遗余力地支持,由暗转明。因而今年在盐引辖制权的分配上,两派人马空前决裂,吵得你死我活。
女帝坐在高高的凤座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瞧着,手中的茶盏也不知换了几次。终于,她拂了拂衣袖,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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