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邵从不胡乱威胁人,也不随便说谎,他这么说,就是认真的。
齐家好不容易盼来个脑袋清楚的嫡系后辈,前途大好,又得皇帝的宠幸,和世族勋贵两派子弟都是铁杆的友谊,谁也不敢逼他太过。
于是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齐家是大族,齐邵从小接触过不少世族的嫡女,都是亲戚带来或他去亲戚家拜访遇见的。但接触的久了,齐邵反倒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了。
她是肥是瘦,是高是矮,是天真浪漫还是冷静自持
齐邵一想到她所有的一面都是表现给世人的那面,就如自己一般,他就觉得恐惧。
他有时候甚至很羡慕李锐这家伙,从小定亲,居然对未婚妻十分憧憬,却没见过一面。
若是他,怕是把那姑娘一天洗几次脸几天沐浴一次都打听清楚了。
齐邵从未对女性产生过“憧憬”这种感情,直到他在一个中秋夜里,从水中捞起了一盏船灯。
他捞起的船灯制作工艺比较复杂,一便不是普通人家会买的。穷人家都是用竹篾为骨纸张为面,很少有这样用绢和丝布的。
齐邵去捞船,纯粹是因为惯例是你许下一个愿望就要捞起别人的船,别人的愿望是什么,能不能实现。
他许的是“国泰民安”,想来除非皇帝亲临,否则捞起来也只是实现不了丢回水里。
而他捞起这艘船,并不是因为它最好,而是因为离他手边最近。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
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署名是“顾卿敬拜”。
这一捞,简直成了他终身劫数。
在满河灯火,灿若星河的场景下,在熙熙攘攘,无穷无尽一般向远处漂流的船灯中,你捞起了一盏灯,灯上的许愿牌里写着这么一首能让人惊为天人的诗,任何人都会产生一种“宿命”的感觉。
齐邵到了那首词,就如同命中注定一般,永不能再放开。
哪怕写那个词的字迹十分生硬,就如同胳膊断了再续,小儿刚开始习字一般,齐邵也固执的认为那个叫做顾卿的女子一定是为了某种原因,刻意而为之。
从那以后,齐邵就为那片许愿牌、那首词、那个顾卿着了魔。
这种感觉旁人很难懂,就如同捞起了一片树叶以
后,因为那片树叶是唯一能让自己触动的,便把它的源头当做一片森林来栖息了。
齐邵的“狂”,早已刻入骨子里,只不过皮肉是温和的罢了。
对于“初恋”的茫然和甜蜜,他像每一个故事中的那个傻生那样,偷偷的维护着心里的那个小秘密。就如那个他永远不会再打开的匣子一样,那块花笺上的水调歌头,早已经刻入心头,永不能忘,无需打开。
他拖着一直不肯成家,到处打听京城里姓顾的人家。他固执的认为这样一首绝妙好辞,一定出自江南士族顾家之后,这范围便小的多。
这词明明就是在思念某个人,而在中秋团圆之夜放灯来祈求的,一定是家人。
至于也可能是恋人,他才不愿意去想。
齐邵像是疯魔了一般的在找“顾卿”,他刻意交好熊平,借由德阳郡主得知了京中所有姓顾人家的闺秀,确实没有一家叫做“顾卿”的。
但他就坚信有这么个人,就如他捞起了那盏灯一样,那副词牌便是她存在的铁证。
他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女儿家是不能等的,他已经找了一年毫无头绪,“顾卿”说不定已经十五六岁了,还有可能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
他若再拖下去,怕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了。
齐邵曾一次次在家中无人的地方模拟着,他遇见了“顾卿”,应该和她说些什么。
他总觉得自己会打听到她,他会在打听到后想尽一切办法守在她出门的地方,就为了终于有一个机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在那段日子里,齐邵就像荒景里碰上了丰年,日日夜夜地把着那几句话颠来倒去地想着,非把那话里的骨髓榨干了才罢。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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