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历史永远也不会忘记,天空被无数外星飞船遮蔽得昏黑无光的那一天。
各国投放的卫星,针对太空的观测,航行于宇宙中的探测器……居然没有任何手段发现、预告外星船队的到来;好像是一部不肯花精力解释背景故事的科幻片,在某一天,人类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们的末日。
没有人知道外星船队是从哪里来的,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些船队究竟用的是什么科技、什么材料、什么能源——更别提船中是否有智慧生物,智慧生物又要对他们做什么了。
一开始,各国总统都发表了态度坚决的演讲。
“目前一切通讯都石沉大海了,它们很可能并不友善。但只要它们表露出任何不该有的敌意,我们一定不惜代价保卫我们的星球,要将这些不告而至、不怀好意的傲慢生物赶出大气层!”
人类能拿出的最大杀伤性武器,好像是过年时没放响的哑炮,又像是没控制好的屁,“扑扑”一阵声响过后,就在空中闷闷地灭了。爆炸、辐射光、蘑菇云应该发生的地方,扑棱棱地飞过去了几只鸟。
直播的电视台和广播,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两秒钟,那或许是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以后,这颗星球上最寂静的一刻。
不久以后,外星船队上派遣出的生物们,大批大批地落地了。
伴随着它们的落地,全球都开始反复播放着同样的新闻通告,反复警诫劝告人们不要慌张,务必积极进行配合,因为沟通终于开始了,这些通情达理、仁慈亲爱的外星统治者们,对于本星球人只有很小很小,很微不足道的要求。
“人类体内有一种我们技术至今无法探测的物质。我们技术也不差,既然我们至今不知道它的存在也能活着,那肯定说明它对我们不必要嘛。”
一个大腹便便的教授在新闻之后的讲话节目里,很有逻辑地劝告道,“但是这种物质对于‘新篇章’人来讲,是很重要的能源。你说,既然人家不远千里地来了,我们就大方热情一点,建立起互帮互助的良好关系,把这种物质送给他们,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建议各地尽快组织主动上交的民间志愿者,可以给予一定物质奖励,等合作时间长了,以后不愿意上交的,应该施以惩罚。我首先就要报名,主动把这种物质交上去。”
他称外星生物为“新篇章”,说它们象征着人类史上前所未有的科技跃进;这个称呼流行得很快,毕竟外星生物的原名,是很难用人类唇舌发出的音。
“我也活了五六十年,受了多少栽培和恩情?”大肚子深情款款地说,“现在你告诉我,我能拿体内的无名物质,给大家换一个更好的未来,我死了都愿意呀。”
事实证明,他的话倒不算过分:确实需要人先死掉,那种物质才能开采得出来。
当普通民众意识到,被派下地面的外星生物,不是官员、不是大使,而是矿工队,人类只是能源矿的时候,各国首脑巨富们都已经搭乘着飞船跑了。
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主动报名的大肚子教授直到飞船起飞,才意识到自己没被包括在内。
矿工高达六米,浑身是由一种柔韧灵活的金属形成的,普通子弹打上以后,噔噔反射出去,身上连一個印子也没有。
它们可以从体内拽出一个巨大吸盘,伸进窗户里,压在建筑物墙壁上,立在马路上,拦在高架桥上,贴在地面上……十米之内的人类,都会像是铁屑一样,被纷纷吸到吸盘上,躲起来也没有用。因为中间不管隔了砖墙也好,汽车车身也好,还是大地也好,反正最后你都会被吸上去。
至于吸上去的时候完不完整,不在矿工的考虑之内。反正最后你也要进入矿工背在背上的那一筒稀烂人粥里。
“来了,快跑!”
当一声压低了的呼叫从小巷口响起时,藏在阴影里的影子们纷纷动了,仿佛一群受惊虫豸,一时小巷里尽是慌慌忙忙的肢体腿脚;在人群中,除了粗重呼吸,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在人类社会被摧毁得十之七八以后,依然存活下来的人,不仅体能好,逃命经验也丰富了:所有包裹都挂在身上,一起身就能走,即使临时发现了矿工,也依然能在逃走时尽量保持安静。
楼房密集的城市成了最好的藏身地。尽管矿工可以毁坏建筑物,但是它们在废墟中行动也要受阻滞,所以一般不会大肆破坏;反而是空旷开阔的田野乡间,万一被矿工发现了,那真是连一点幸存希望都没有了。
只要跑出矿工吸人的范围,并一直保证自己不进入它的十米之内,那么等矿工离开之后,他们就又多了几天的活头。
只不过,最近来地面上查缺补漏的矿工越来越多、搜索得也越来越频繁,这样捉迷藏一般的逃生办法,给人们挣出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了。
“前面,”一群人跑着跑着,却见最前方刚刚跑不见了的影子,又从墙角以后折返回来,不受控制、面无人色地叫道:“那边又来了一个!我们被前后包围了!”
高达六米的矿工,走起路来却几乎是缠绵柔软的,只有极低的沙沙声。在遍布高楼的城市里,有时人直到打上一个照面,才会意识到矿工已经来到身旁了。
在纷纷刹车、掉头,乱成一团的人群里,一个马尾女孩连嘴唇都白了,一拽身旁的好友,低声说:“别跑了,再跑我们要撞上矿工了!”
几乎是给她伴奏似的,一声长长的惨叫从人群最前方响了起来;那惨叫声仿佛也受到了吸力,在半空中拖出了一道迅速收细的弧线,一眨眼,就被掐断了——直到这时,地面上才有人刚刚反应过来,发出第二声惨叫。
马尾抹了一把眼泪,手脚发软地拽着好友,往路边一扇不知是通向哪里的门跑去。
“如果里、里面能通行,穿去另一条路上……”她一拉那扇写着“员工专用”的门,发现它没锁,登时松了口气。“只要离开小巷十米远,我们就能活……”
“万一里面空间很小呢?”留着短发的好友强忍哭腔,动作却没耽误,迅速跟着她一起钻了进去;附近另几个人见状,也抓住了救命稻草,接二连三地挤了进去。“这是什么地方?”有人以极低的气声问道。
马尾站在昏暗房间中,心脏在笔直下沉。
跟着她一起进来的五六个人,站在她的身后,一起望着房间中唯一一面透着天光的玻璃窗。玻璃橱窗里依然展示着各色精致漂亮的糕点模型;从店内看,玻璃上贴着反向的一行大字“fancrose甜点烘焙”。
在大字外,一个矿工——它太高了,从玻璃橱窗里,只能看见它的弯刀型双足——正在慢慢弯下腰来。
没有逃进店内的人的惨叫声,还在不断地从后门外传来,每一声都很短。门外的小巷里,她已经熟悉极了的、低低的沙沙声,离他们渐渐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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