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袭白影自高城下坠。
缓缓、缓缓下坠,落到地上——
轰然一声,骨碎血溅。
项知归隔着百尺高城,遥遥下望着那雪地中的一滩艳血,目眦欲裂。这世间如此寂静,只余在耳畔爆响的嗡鸣。
他大半身子悬在城墙外面,迎着风摇摇欲坠。
恍惚迷离中,回到了最初——他夜以继日地担忧着大哥的安危,待看见太子毫无损出现在他面前,并如常唤了他一声二弟,他一颗担忧之心才豁然开朗。他以为自己为拯救大哥出力,随又遵其授计,乘势大破了叛军,简直不能更畅快得意——直至惊悉朝阳公主的真身。
是三弟,亲口把一整件事,一五一十叙述给他,从阿赆假死,到大哥联手布局,最后是公主的落败……
三弟说这席话时,大哥坐在上座闭目凝神,项知归从雕梁后面窥望这两个男人,他们都镇定着,脸上是一种相仿的温淡的表情。
项知归一边听,一边红起了眼眶,他攥住自己的拳头,骨节咔嚓咔嚓地响着。
真是荒诞之至,半生结下的深情厚谊,好像一下子变得极端隔膜。
他们君臣总是君臣,项知归满心疲敝。大魏一朝上下,忠心的,好胜的,他看重的人,他大哥,他三弟,联合起来时时刻刻想方设法避着他。
他只觉得一阵孤凄:三人做这一切尔虞我诈,独独把他一人排斥在外,从没有想过他会有多难过吗?
项知归抽空回过一趟夷吾山。
他在旧日竹林废墟里刨出一堆属于《通典》的锦绣灰烬,怔了怔,又接着刨,却始终没能找到金丝鞍辔的残骸。
或许是,她走的时候,弃了金瓯,弃了通典,独独带走了那套马具,以往她那些激烈的论战都是有所图谋的,她从未放弃过动武之心,她渴望着策马张旗上战场。
他对冯赆的感情恐怕是三人中最复杂的,又爱,又怜,又恨——爱她的聪明,怜她的茕孑,也恨她的狡猾。
他一开始真的很讨厌冯赆,冯赆不是那种理想的对手,不会光明正大地一较高下,而是偷偷摸摸地铺谋设计。君子之谋平和中正,小人之谋无所不用其极,他可以接受铺张出来的计谋,大大方方告诉你,你接受就接受,不接受也要接受,而冯赆是把精力全浪费在谲诈上,忽略了人世间最崇高、最有意义的事情。
他讨厌这种鬼鬼祟祟的做派,这不是堂堂正正的作战,而是儿戏。换作他项家,是容不得一毫机巧之心的,但有取巧之心,即生偏邪,他时常觉得她天真伶俐狠毒,或许便是因此。
他企图纠正冯赆,耐心陪她玩游戏,在游戏中达到他的劝解的目的。无奈何,战争在儿童看来就是一场愚蠢可笑的游戏。
有一次他们约定,谁输了,就告诉对方一件自己的秘密。项知归输了,认真地盯着冯赆的眼睛:“我告诉你,我最大的秘密,就是,我不怕死。”
她诡秘地一笑:“其实,我也不怕死。”
接着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不过呢,我不能随便的死。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的看法不一样,我得先建立泰山一样的功业,才能像一片羽毛那般死去。在此之前,我会想尽办法活下来的。”
他从此开始对冯赆强烈地改观,他看得出来她说的不是假话。如今想来,她确实一早就抱着必死之志,准备在复正的战场上捐躯成仁——以奉氏、正统和神权的名义。
后又在皇宫广场上意外遇到了朝阳公主……曾经的阿赆坐得高高在上,珠幕中依稀可见一抹红装倩影,确知她现今长了黑,长了腰肢,已从天真狡童变作妩媚佳人。
公主的仪仗队伍款款经过众人跟前,项知归闭上眼睛,在一瞬即,他心绪如麻,脑海中一再想到的是夷吾山翠竹成荫的林薮间,笑谈声、倾泻的酒,漫山的清风;塞北城烽火肆虐的沙场上,号哭声、喷溅的血,遍野的尸骸……
心脏中既痛且酸,一时分辨不清自己是悲愤,张惶,屈辱还是憎恨。
他冲动地想要上前,质问她?骂醒她?抑或是相对泣下?
众目睽睽之下,他终究狠命忍耐下去,强撑出平素的样子,冷硬着脸孔,退到旁侧的人群里行礼。他一向是个爱面子的人。
余光一瞥到她的身影渐离渐远,便立即掉头而去——再多停留片刻,只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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