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造册的人选名单足有厚厚两本,张礼本来只是敷衍了事,随意抄写几笔,此时上了心,才认真翻看起来,不多时便在第二册寻到了吕贤章那一页。
到底是从前宰相精心挑选的女婿,吕贤章两榜出身,年纪轻轻便晋身两府,此刻还权知京都府,位高而权重,性格也是众所周知的中正平和,哪怕纸上文字仅仅是平铺直叙,依旧亮眼。
张礼不由得皱眉,又翻了半日,才在后头寻到裴雍名字。
作为掌管一地军政的节度使,又战功累累,裴雍自然也是出类拔萃。
张礼先把这两页用木签夹了,才去重新对比其余人选,看了半日,只觉得吕相公甚是危险。
他倒不是有多余闲情雅兴去看三国落泪,替吕贤章担忧,可心中十分清楚,但凡赵明枝垂帘一日,便会拖延北上赎回太上皇一事一日,而如果她招了吕贤章为驸,于现下局势不会有半点益处,有了参知政事襄助,只会叫公主越势大。
这可如何使得!
张礼自知人微言轻,不得当朝看重,而朝中或有能够左右此事的,却又各有谋算。
其余官员得了当今好处,正是贪权享乐时候,根本不愿为了一个未必能翻身的太上皇竭尽全力。
可张礼毕竟心系一门家小,尤其得罪了当权公主并当朝天子之后,也晓得如若上头没有改变,不能换个皇帝,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出头之路。
此时他手中拿两本册子,看完里头所有人选,已是隐约生出一个主意来。
自己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礼官,拿赵氏没有办法,可世上难道人人都拿赵氏没有办法?
有识之士尽知,那节度使裴雍眼看就要回京兆府,届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公主难道还能独自一人留在京中?
便是她想要留,难道只赵家人要面子,姓裴的不要脸了?
最好两相打起来,不管哪一家赢了,要不赵氏滚得远远的,老实滚去京兆府,再不能插手朝中事,要不然那裴雍被天家以势强压,只能退让,由那赵氏留在京城。
然而其人目空一切,又横行无忌,还手握兵权,怎可能忍这样气,就算不至于被逼反,必定也闹得不好看。
无论怎样,对自己也好,对夏州太上皇也罢,总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礼研读这许久,一拿定主意,便拆开书脊处麻绳,在吕、裴两人行状上提笔行文,或删,或改,或增,或减。
他本就长于文字,又胸有成竹,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把二人行状改好,果然再一通读,一派春秋笔法,行文排列后,已是使那吕贤章逊色数分,又夸大其人劣处,带过其人出挑之处,再为裴雍扬长避短。
两相此消彼长,果然姓裴的一下子便出彩了无数,简直鹤立鸡群,活脱脱便是为公主天造地设的。
张礼心中默读数回,反复品咂,始觉无碍,又重新誊抄一回,将二人纸页装回其中,再行装帧。
次日一早,他自去寻那太常卿,也不详细说自己改动,只说草草带过,随手指给对方看了。
那太常卿稍一通读,便现其中差别,又寻了旧稿来,比着逐字默念,念完之后,只看一眼张礼,也不再多说什么,收了那新册子,送与钦天监监正。
后者也不敢怠慢,早得了名单,提前将八字同其余事项演算相合妥当,又把结果单拟成册,趁着这日朝会过后,同那一道请求觐见。
二人见了赵弘,果然把名册递上,又据实而言,将册中候选之人简单介绍一回。
赵弘一面听一面看,翻来翻去,只觉各有各的不合适,无一个能配自家阿姐的,忍不住皱眉问道:“只有这几个么?”
那太常卿忙道:“因是要年龄相近,人品、才干俱佳的有官者,另那身高、相貌也有所限,挑来选去,便不剩多少了。”
赵弘便道:“此事其实也不急于一时,当要细细查访……”
听得赵弘这般说,那太常卿却是不禁色变,又道:“陛下,此事未必不急,殿下正当年华,便是今岁另开恩科,殿试也是来年事情,届时也不晓得会有多少未婚才俊……若是其人家门太过低微,必定也不能合适,只今时门户勉强的已无多少适婚者,更何况来年?如此增减抵消,说不得还不如此时挑选余地。”
赵弘甚是不悦,道:“难道非要在这些个人里面挑,挑不出来合适的,难道就要下嫁?就不能不嫁……”
然而他这话到底没有说完,想到几次三番,人人都说增人口,促婚姻事情,赵弘到底还是闭了嘴,只是心中仍旧觉得十分不舒服。
而下头站的钦天监监正与太常寺卿二人也只做未闻,装聋作哑。
赵弘翻了半日,终于翻完,果然吕、裴二人过分醒目,也是极少数他印象较深的,等把这两页仔细读了,忍不住“咦”了一声,问道:“吕参政从前订过两回亲?”
太常寺卿当即上前,把吕贤章先后与从前那彭相公孙女、女儿订亲事情说了,又道:“虽是事出有因,却也不能不列明,叫陛下同殿下心中有数——听闻朝中常说吕官人有情有义,尤其往日彭相公门下对其多有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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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弘对吕贤章印象并不差,此时也没有多想,只又往下看,不免又问道:“这八字什么意思?”
那钦天监监正少不得上前解释一番,只说吕贤章八字多木,当有多属水土之人相合,才为更佳,又道:“殿下虽也木属较多,更合金火之人,不算顶顶相合,却也未必不能合……”
话语之中,颇为勉强。
两人虽未提及裴雍名字半句,可无论名册之上,还是话音之外,都隐隐压住吕贤章,暗衬裴雍。
赵弘早有警惕之心,越听越察觉其中偏颇,又再问几句,眼见时辰不早,圈出数名人选,便叫二人退下,再去仔细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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