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的使者再一次垂下了头。他见那穿着绣鞋的脚迈出门槛,嫁衣鲜红的裙摆从他身侧拂过。
她是自己走出房间的,不必被强托着才能走出来,又或者是捆着塞进花轿。
等到河神夫人与金童玉女都坐进花轿后,河神的使者站在轿前,长长吐出一声“起轿”
他不该想那么多的。无论这次的河神夫人性格有什么特异之处,又或者可能是个哑巴或傻子,都无所谓。
长长的队伍开始行动,一个满身药气面色蜡黄的女人突然从村子里冲向花轿,她被一个男人拖住,扑倒在地上,一只瘦弱的手臂拼命伸向花轿,撕心裂肺地喊道“阿女啊”
轿子里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姐姐,不哭啊。”
河神的使者垂着眼睛,带着队伍向前走去。
他不该想那么多的。
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们本可以过什么样的生活、无论他们家庭是什么情况、无论他们是不是有着深的人又或者是被谁深着。
河神不会在乎的。只要他们是年轻鲜活的姑娘与年幼的男童女童就可以了,河神不在乎他的夫人与金童玉女是哭还是笑,也不在乎他们是谁的孩子。
喜乐奏响,几个健壮的男人抬起花轿,一路稳当着走到河边。
这是一支送嫁的队伍,也是一支祭祀的队伍。
河水声由远及近,队伍在喜乐中停下。轿子被搁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轿子里仍然很安静,只有落地时受到震动,才传出了一声小小的孩童惊喘。
他们已经到了。在河岸边有一处修筑好的木质平台,既是祭台,又是渡口,有一艘形状奇异的船停在河面,被绳索系在木桩上。
那是艘很特别的船,它并不是常见的梭子形,而是一个圆台形。圆台四周有着围栏,中央是略高出一块的木台,在木台与围栏之间凹下去的圆环里,则摆着新鲜的瓜果与炖好的猪头
河神的使者在船前点起蜡烛,带领其他人向着河水叩拜。
“敬告于九曲河神,去岁丰乐,皆为神恩,兴雨导泉,宜民宜稼今有新妇,并金童玉女,感念神德,愿往服侍”
身着嫁衣的姑娘揽着两个孩童坐在轿子里,隔着帘子听人们的祝祷。
“姐姐。”女童拉了拉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河神爷爷会不会很凶”
男童没有说话,却抬起头同样不安地着姑娘。
她慢慢抚着两个孩童的肩背,许久之后,才低声说了一句“别怕。”
祭拜停止后,人们起身,河神的使者走过来,半垂着眼睛掀起了轿帘。轿外还站着一个青壮男人,那是河神夫人的哥哥。河神夫人的阿娘病了,河神夫人的阿爹留在家里照顾她。但她的哥哥是要来的,他得背着他的妹妹出嫁。
这里所有的姑娘在出嫁时,都是被父亲又或者哥哥背着的。
无论她要嫁给谁,他总要背她一回的。
男人背对着轿子,深深地垂着头。
姑娘松开了揽着两个孩童的手臂,两个孩子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袖子。她顿了顿,拍了拍两个孩子的手臂,在他们松开手后,伏上了哥哥的后背。
哥哥背着她,一步一步向河边走去。河神的使者牵着两个孩子,在后面跟着一步又一步。
人们让开一条道路。
男人一直沉默着,她也一直沉默着。
她被放到船上,一直垂着头的男人终于抬起了头,双眼通红声音嘶哑“阿妹下辈子别生在这儿了。”
这是不该在祭祀流程上说话的,但河神的使者一直垂着眼睛,好像什么都没有见,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姑娘说道。
河神的使者不由得抬起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说话,也是他第一次清了她的模样。
嫁衣鲜红、朱唇如血,漆黑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泪水的痕迹,又像是燃烧的火焰。
她着她的哥哥、着送祭的村民们,也着他,那目光几乎要令他战栗。
“不。”她说道。
“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要一直生在这里。一直等到,河神消亡的那一日”
四十年、又或者是五十年河神的使者已经记不清过去多久了,他主持了一次又一次的河神祭,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河神夫人、一对又一对金童玉女,今年,又是一次河神祭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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