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谅此刻双手各持刀,是两把裁纸刀。
一把贴竹黄裁纸刀,桌上刀鞘篆刻有“贞松堂制”。
一把白玉雕龙纹鎏金“工官百炼”刀。
姜韫放回书籍,叹了口气,神色复杂,“所以你就设局一口气杀了那么多野修?”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收拾那些山上谱牒仙师比较费劲,没有直接打杀这些野修就算他们坟头烧高香了,当然,之所以大费周章,我也有些私心,不过其中好些个墙头草,如今已经成为我府上的耳目,之后会发挥不小的作用。你看,世间以准绳行事,便是如此简洁明了。”
言语之间,韦谅始终没有抬头,凝视着那把纹路精美的“工官”刀,然后以竹刻刀轻轻敲击此刀,声音清脆,闭眼倾听,十分享受。
姜韫虽然与韦谅私交颇好,仍是有些恼火,“你就不在乎自己所行之法,是正法还是恶法?”
“恶法依旧是法嘛。”
他睁眼后,神色云淡风轻,转移话题,笑道:“不谈这些注定是鸡同鸭讲的事情,我这次出门,遇到了一位与我同门的法家子弟,极有意思,他的朋友,还留了两样东西在我府上,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多待几天。”,!
着眼前这位一袭雪白长袍的年轻人,“仙师高风,如何回报?”
它愧疚不安道:“我在此修行两百多年,只是看中了此地龙脉,之前偶然所得两件灵器和法宝,都已经炼化为本命物,此外并无攫取任何天材地宝,仙师于我既有救命之恩,更有为我续道之德……”
裴钱哀叹一声。
怪我。
怎么才出了老龙城,自己就又成了个赔钱货?在蜂尾渡那边是差一点赔了两颗雪花钱,在这山坳更是亏到姥姥家。
陈平安笑道:“没关系,真要有心,等你伤势痊愈,结成了金丹,能够以人身远游四方,以后可以去我家乡,那边山清水秀,灵气充沛,欢迎你来做客……”
当陈平安说到这里,徐远霞含有深意道:“何必等到结丹再去,养好了伤势,直接去你家乡便是,说不定可以直接在那边结丹,有圣人坐镇气运,还不用担心惹来地牛翻身的意外。”
黄色土牛眼神迷茫,似有不解。
陈平安用心思量此事是否可行,徐远霞已经笑道:“不急,还能走上一大段山水路程,先看看对不对脾气,再做决定不迟。若是性情不合,还不如留个好印象,以后有缘再会,总好过朝夕相处,结果生出龌龊,好好一桩善缘就浪费了。”
张山峰附和道:“可行。”
陈平安自无异议。
一行人缓缓而行,离开山坳,去往那座名震青鸾国的大都督府。
陈平安与张山峰和徐远霞聊了一些可以说的游历。
两人也跟陈平安说起了青蚨坊分别之后,他们的江湖故事。
————
青鸾国唐氏皇室,一贯是封王却不就藩,亲王郡王都留在京城拥有各自府邸,并且这些府邸只有居住权而无所有权,一旦失去爵位就会被宗人府收回。
青鸾国设置有五座大都督府,除了四边四府之外,在中部地区还有一座,权力极大,负责漕运、盐铁等诸多国之命脉事务,寻常君主唯恐避之不及的“权臣握柄之害、藩镇割据之忧”,在青鸾国数百年历史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且将相相宜,一直表现得让外人打破脑袋都想不通,难道这些天高皇帝远的封疆大吏,就没有一个人生出过野心?一个个恪尽职守,为唐氏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管如何,位于宝瓶洲东南部的这个青鸾国,宛如世外桃源,一方净土,尤其是在中部战事如火如荼之后,引发了士子南渡、衣冠弃北的数股洪流,而青鸾、庆山和云霄三国,就吸纳了数以万计的南迁豪阀子弟,其中又以青鸾国人数最多。
现任五位青鸾国大都督,靠近边境的四位,都是靠着战场功勋或是外戚身份开府领军,唯独居中的那座大都督府,一直姓韦,现任主人是靠着祖荫世袭而来,代代相传,而且近三百年来,家族香火都是靠着一根独苗支撑,看似摇摇欲坠,可就是偏偏不倒,做了三百余年的“铁杆庄稼”大都督。
当今这位韦都督,也就是跟张山峰徐远霞索要了真武剑、短刀的那位青鸾国权贵,在世袭罔替之后,就不再游山玩水,优游林野,而是深居简出,但是靠着早年的种种事迹传闻,在青鸾三国之间名声不小,擅长青词、草书、注释佛经以及佛像绘画,尤其是后者,有“独步一时”的说法,朝野上下,一画难求。关于这位正值壮年的韦都督,在士林文坛风评极好,被誉为风姿特秀,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在京师贵妇和闺秀之中,更是好评如潮,传言这位大都督负笈游学之时,与数位世交好友一起入山访仙,他被樵夫误认为是谪仙人,磕头便拜,惊呼神仙。
此次青鸾国京城举办声势浩大的佛道之辩,韦都督就会赴京负责京师安危,准许带兵六千精锐北上,驻扎在京畿重地!
唐氏皇帝对此人的倚重和信赖,可见一斑。
以至于江湖上有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说是君臣二人有那断袖之好,要知道这次佛道之辩,云霄国严氏、庆山国何氏两位君主都会来到青鸾国京城,而韦都督带兵北上一事,能够让两位别国君主视为平常,并未反悔,更是一桩怪事。
这一天,大都督府来了一位登门拜访的魁梧青年,没有惊动外人。
大都督韦谅在书房内待客,韦谅如今才三十多岁,生得玉树临风。
韦谅身居高位,但是对那位青年却很随意,既不是略带疏远的客气,也不是刻意的热情,而那位魁梧青年显然与这位大都督也是旧识,没有跟韦谅相对而坐,而是站在书架下,翻翻捡捡。
韦谅笑道:“姜韫,看来家族对你青眼相加啊,愿意将此事交付给你。如此一来,我倒也省心省力了,到时候我在明,你在暗,相信这场春末的佛道之辩,不会有太大的风波。”
魁梧青年正是蜂尾渡住在小巷尽头的那位,大概是离开了半个家乡的仙家渡口,将腰间炼化为本命物的铁链“腰带”施展了障眼法,免得在城镇市井惹来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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